姜璘的话让荷华的怒气平复下来,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那便明日再议吧。”
从集议堂出来的时候,天际彤云低垂,廖若扫了眼神色颓败的樊蓁蓁,无奈摇头——这姑娘,合着是真在边关呆傻了,竟是半点看不出太后与大公子的关系吗?
察觉到廖若打量的目光,樊蓁蓁一咬唇,眼神倔强透着一点水光,快步走了。
众人散去后,荷华依旧坐在位子上,以手撑颐,闭目不语。
樊蓁蓁的话,其实对她触动颇深。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是否正确,但摇光毕竟帮她杀了臧寿,灭了郢国,甚至还从临渊君剑下救了自己的性命。
最重要的是,他是璇玑的生父,璇玑,很信赖他。
哪怕她知道摇光和齐姓那些宗室一直有来往,她也不愿深究。
她不希望璇玑真的失去父亲。
而她自己……
想起棘藜岭那场不为世俗所容的婚礼,她无声地笑。
昨夜苏日勒对她说,草原上的女子从不会为亡夫守节的时候,她就很想说,她早已再嫁了。
某种意义上,樊蓁蓁的提议,也让她彻底看清楚自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起身,吩咐内侍:
“摆驾,哀家要去栎山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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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夫人葬于栎山陵寝的角落。
因为是自缢,所以宸桓王对她的身后事很是草率,只是顾及她给自己孕育了两个孩子的面子上,允许她葬入王陵。
十二月的寒风,如锐利的刀刃,呼啸着划过古老的王陵。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王陵的封土高大巍峨,覆着一层薄薄的雪,宛如披上素白的殓衣。神道两旁,石兽们虽历经风雨侵蚀,依旧瞪着空洞却威严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前方。
守陵人裹着破旧的麻衣,艰难地在雪地中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王陵里回荡。他呵出的热气瞬间消散在风中,望着眼前白衣青年,道:
“大公子,您今年又来了啊……”
摇光低低地“嗯”了一声。
将亲手准备的祭品一一放好后,他解开背负的古琴,将它摆在陵墓前,盘腿坐下,拨动琴弦,开始弹奏母亲生前最爱的夏国民谣。
七弦骤响如冰泉裂石,惊起寒鸦扑棱棱振翅。
曾几何时,下起了小雪,如同上天对琴曲的回应。寒风卷着雪粒掠过陵墓,连人的发梢眉宇都染上一层霜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摇光眼眸微垂,按音沉厚若古鼎鸣霜。
雪越下越大,天地寰宇,一片纯白。
忽然,他头顶多了一把纸伞,替他挡住了细碎如盐粒般的雪。六角形的雪落到纸伞的伞面上,发出簌簌的声响,然后顺着边缘,再度坠落。
伞骨微颤时抖下几点碎琼,落在他拨动古琴弦的指尖。
最后一个音符收尾,他擡起头,“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荷华抖落伞上的积雪,将自己提着的黄纸包着的点心放下,道:
“母亲祭日,我作为儿媳,总要来看看的。”
因为她的话,他不由得怔住。
许久,喑哑着嗓子开口:“你……这是承认我是你夫君了?”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凝视他的眼眸,道:“为了璇玑的统治,我没有办法公开我们的关系。但……”她咬了咬唇,眼瞳清澈得能倒映出云影天光,“百年之后,我只会与你合葬。”
他整个人一震,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她。
很快,眼里闪过一抹晶亮,像是夜空里骤然盛放的烟火。他在雪中紧紧与她相拥,嗓音里竟微有哽咽之意:
“以前很多事,是我对不住你。”
“我承认,我一直有自己的野心,也不甘心永远屈居人下。但……”
“璇玑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妻子,我想,我或许可以尝试换一下自己的位置。诚然,这对我而言有些艰难,但我愿意去试试。”
相识以来,两人第一次如此开诚布公,她将头轻轻搁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
“原谅这件事,对我来说也很难,但我……同样愿意尝试。宸国对兆朝犯下的罪孽,我会永远记得,我只希望,无论以后我做什么,你能站在我身边。”
默然一瞬,他轻轻点头,“好。”
风雪里他们静静拥抱彼此,汲取温暖,然而两人相拥的时候,远处依旧风雪不止,有白鸽破雾掠过山巅,将密信送向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