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会感激他。
他为他的祖国,没有带来荣耀,而是带来了死亡。
罗沟关和八通岭里埋着的累累尸骨,是他毕生也无法偿还的罪孽与惩罚。
王都街道上发生的这一幕,同样被观星楼上的人尽数收于眼底。
郢王钰低低地咳嗽着,眼睛却亮得犹如夏夜的闪电,他收紧狐裘,对一旁的栗内侍道:
“栗内侍,你看到了吗?他受挫了,哈哈哈,他受挫了!!!王都的百姓不再信赖他,他所到之处不再有称颂与赞美,他居然也有今天!”
栗内侍同样收回目光:“毕竟两场仗打下来,死了少说也有四万名将士——离开时八万人,如今却只有一半得以返回故乡。百姓心中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是啊……我郢国的好儿郎,死了四万多人啊。”郢王钰的声音带着无限感慨,“其实寡人从来没有了解过王兄,他的野心与欲望总是那样大,大到令寡人都害怕。寡人知道宸国一直对我郢国虎视眈眈,可两国毗邻几十年,打打停停,停停打打,谁也征服不了谁。为什么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保证边境百姓的安危呢?”
他低低叹了口气:“起码在寡人有生之年,寡人并不愿意看到战火。战争,那是多么残酷的东西啊,号角每吹响一次,不知道有多少妻子会失去丈夫,女儿会失去父亲,母亲会失去儿子……”
栗内侍默默听着少年君王的感慨,心里同样微地一声叹息。
如果生在和平年代,郢王钰会是一个很宽和,很关爱百姓,很符合儒家审美,有仁君美誉的君王。
可他生不逢时。
偏偏是在一个兵戈四起,烽火狼烟的大争之世。
就像草原上蛮族的歌谣唱得那样,狼吃羊,羊吃草,草呢?因为太过弱小,就只能生活在食物链的最
但这些话栗内侍都没有对郢王钰说出来,就让他自己去体会吧,在这座弥漫着看不见硝烟的深宫内苑里,柔弱的孩子要么死去,要么手握刀剑,一步一个血脚印地长大。
而他们长大后,刀剑对准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自己的至亲。
郢王钰,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很快,如栗内侍所料,有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上响起,是耿侍卫。
他的神色慌张无比,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跪地行礼以后,颤抖着双唇,直到郢王钰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才小声嗫嚅道:
“启禀陛下,护送雪月夫人回延夏城的马车……坠崖了。”
郢王钰怔住了。
唇边的笑意凝固,凝固,再凝固,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尊风化千年的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石像表面终于有一丝丝裂痕蔓延开来,他垂下眼眸,嘴唇一张一合地蠕动着,“她可有什么遗言?”
耿侍卫摇头:“夫人坠崖后属下派人去悬崖
他犹豫片刻,道:“夫人在离开王宫前,曾托属下转告陛下一句话。”
“什么话?”郢王钰失魂落魄。
“夫人说,愿陛下今后山河永固、福寿安康。有贤臣辅佐、民心归附,妾虽魂归九泉,亦当化作春泥,护陛下万里江山长青。”
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痛楚,一瞬间从郢王钰的心底满溢到四肢百骸。
该死!该死!!该死!!!
明明他才是郢国的国君!为什么他还是这样无能为力,什么人也保护不了,什么东西也庇佑不住?
他的手指用力攀住栏杆,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木质的围栏掰断。
但很快,他又松开了手,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木质的雕花门上,怔怔擡头看向深蓝天空里一轮晕开泪水般的昏黄满月。
是啊,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依然只是那个母后去世后,拉着长姊的裙角嚎啕大哭的孩子。
一个孩子,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谈什么庇佑别人呢?
不知过了多久,栗内侍总算出声,低低道:
“陛下,到了该决定的时候了。”
“我们派去与宸国议和的使臣传书回来,说宸国的太后对临渊君的刺杀恼怒非常,凡王之怒,必以血终——这是宸国太后的原话。”
远方的宸国太后的愤怒与恨意,就这样通过这样一句简短的话,清清楚楚传入郢王钰的耳里,许久,郢王钰总算颓然地挥了挥手,道:
“栗内侍,传寡人的话下去,送——送一杯鸩酒,去琼玉台吧。”
“刑不上大夫,他,毕竟是寡人的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