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中庭一带还剩下晏国、郢国和雍国,皆为实力强劲的对手,她得谋定而动,徐徐图之。
龙袍事件结束后,安平君丹皎,亲至紫宸宫为父王奔丧。安平君的到来,也让一些对太后不满的宗室,蠢蠢欲动。
毕竟,既然年幼无知的璇玑公主能够继位,为何丹皎不能?
更何况,丹皎还是废太子摇光的亲妹妹。
焉有亲妹不助兄长夺权之理?
归根到底,宸国以奉常齐礼为核心的宗室,还是无法接受女子当政。他们宁可奉弑父杀君的摇光为主,也不肯真正听命于宸桓王指定的新君璇玑。
或者说,听命于新君背后的太后。
面对这一情况,荷华自然心知肚明。
丹皎回到紫宸宫的那天,阳光晴好,九重宫门渐次打开,荷华亲自牵着璇玑在华章台下迎接丹皎。
来自黎地的仪仗队,绵延数十里,气势逼人,被重重郡兵簇拥在最中间的宝盖香车华丽无比,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车辕上镶嵌的夜明珠在阳光下流转微光。
车马停驻后,车帘被一双戴着翠玉护甲的手轻轻挑起,在侍从的搀扶下,安平君丹皎一袭玄色深衣,头戴冠冕,从车上缓步而出。
见到丹皎露面,齐礼给一旁的十几名宗室使了个眼色,众人齐齐跪地:
“恭迎安平君回宫——”
在丹皎来时路上,齐礼便派人暗中联系丹皎,向她阐明了宗室的谋划。
此时此刻,宗室们多希望她能以宸桓王的三公主,废太子摇光胞妹的身份,上前呵斥太后,然后动用自己的郡兵将废太子摇光接出明华殿,扶持他登基,拨乱反正。
然而,宗室们的希望落空了。
丹皎凝视着太后荷华与她身旁的四公主璇玑,缓缓屈膝下拜,行君臣大礼:
“安平君丹皎,参见太后,参见新君——”
齐礼脸色骤变。
半晌,开口:“公主还未继位,安平君何需如此隆重?”
丹皎睨了他一眼,嗤笑,“奉常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父王遗诏,便是令璇玑为新君,太后摄政,怎会担不起本宫的大礼?莫不是你们想谋逆不成?”
她扬了扬下巴,齐礼还未反应过来,丹皎身旁的侍卫拔刀向前,鲜血飞溅,齐礼登时人头落地!
丹皎看也没看齐礼的尸体一眼,转向荷华,徐徐开口:
“太后殿下,奉常齐礼对新君不敬,本宫姑且先替您清理门户了。”
荷华颔首:“安平君费心了。”
丹皎再转向一众失去血色的宗室,朗声道:
“你们当初劝我远嫁黎国,为君分忧。太后却赠我匕首,助本宫寻求自由。后来黎国遇难,太后亲入险境,率兵保护本宫。你们如何认为,本宫会听你们的,背叛太后与新君,奉一个杀父弑君,不忠不孝的人为宸王?”
说完,她冷声道:“本宫的话且搁在这里,安平郡在一日,本宫与郡内子民,便效忠太后与新君一日!”
再度转向荷华时,她朱唇轻启,向荷华压低声音:
“太后殿下,记得你对本宫的誓言。”
荷华微笑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一个刹那的光景里,两人仿佛又回到朝灵城王宫的那夜。
荷华凝视着满面泪痕的丹皎,轻声道:
“我会替你保住阿貍的性命,若你愿意,璇玑登基为王后,我还会让他成为璇玑的王夫。”
“宸国嫁你于黎王,宸国得益。你儿迎娶我女,你的后代便坐享一世荣华。孰轻孰重,你自己选。”
而今,便是丹皎做出的选择。
为了让一众宗室彻底死心,继位大典上,荷华特意命人将废太子摇光接出明华殿,要他在台下亲自观礼。
时隔三月,这还是摇光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仪容依旧,然而象征太子权势的金冠玉衣皆已被褫夺,只是穿着最简单的白色麻衣,双手束缚于背后,身边更是有三重护卫严加看管。
两人目光相撞之际,荷华耳边再度回响起自己与宸桓王在昭阳殿里的对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回答寡人,你与太子的私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平静回答:“迄今为止,已有四余年整。”
“璇玑是谁的孩子?”
“是……”她话锋一转,“是陛下的子嗣,宸国子民,皆是陛下的子嗣。”
他蓦地一声冷笑:“好!好个宸国子民,皆是寡人的子嗣!告诉寡人,你做下如此行径,究竟想要什么?”
她擡起双眼,直视宸桓王:“请陛下立公主璇玑为王!”
顿了顿,“当然,若是陛下不愿,妾也会用自己的法子办到。毕竟,太子想杀陛下之心,从来有之。”
“你是在威胁寡人?”他眯起双眼。
“妾不敢。”
他凝视她许久,如同第一次真正认识枕边人,许久,叹道:“寡人可以如你所愿,令公主继位,但立诏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你务必保住摇光性命。”
“不过,寡人要告诉你,当年签下坑杀兆朝王室命令,害死纾夫人之子,谋取连珠弩.图纸的人,皆是摇光。”
“你与他之间,仇重如山。”
他一字一句,怀着残忍的笑,问她:
“你可做得到?”
她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如同提线木偶。
然而,就在宸桓王以为她无法做到的时候,她突然擡起手,一字一字,在他面前立誓:
“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咔嚓嚓,电闪雷鸣。
雪亮的电光映亮了她的面容,也映亮了宸桓王眼底的惊诧。
即便知道宸桓王有自己的算计,但决定既已做出,荷华有勇气,也有决心,承担留下摇光的后果。
思绪回到现实。
她转过身,不再看摇光,在他的注视里,牵着小小的璇玑,一步一步走向正中高台上的王位。
抱着璇玑落座之际,奇异的触感涌上荷华心头。
原来王位的感觉是这样吗?
冰冷,独然,俯瞰众生,孤高不胜寒。
一个瞬间,她忽然就理解了宸桓王的心境。
太极殿外钟鼓齐鸣,三公九卿执笏跪地,金吾卫甲胄森列如铁铸长城,司礼太监尖细嗓音划破晨雾:
“恭请新王祭天——”
璇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荷华后,接过太祝手中玉册。一板一眼地按照昨夜小姜姬教自己的,三拜九叩行祭天大礼。而荷华坐在王位上,巍然不动。
当小小的新帝,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时,殿内“万岁”的山呼骤起,檐角万枚金铃应和作响,阶下诸侯使臣手中玉璧相撞清音此起彼伏,恰如百川归海,尽入王权天威之下。
荷华重新看向废太子摇光。
“记得昔日太子曾对哀家说过,无论哀家想做什么,你都会始终追随哀家,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现如今,哀家想要一统中庭,完成先王之遗愿,殿下可愿追随哀家?”
她站起身,从高台上俯视他,眼神仿佛询问:
你会背叛我吗?
你会背叛你和我的孩子吗?
他终于一撩衣摆,向璇玑下跪:
“微臣,恭祝陛下凤体金安,千秋万岁。”
然而在起身之时,他的目光却越过璇玑,以口型无声地对荷华道:
“一切,才刚刚开始,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