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剑格挡开短刀的攻击后,摇光踩着车辕从车厢里跃出,那些流民见他从车厢里出来,纷纷目露凶光,地上躺着车夫的尸体,显然是刚刚断气不久。
刀剑铮鸣,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几轮交手过后,摇光不欲与他们纠缠,将拉车的缰绳斩断后,翻身上马,然后对车厢里的荷华道:
“走!”
荷华抓住时机从车厢里钻出,紧紧拉住摇光伸过来的手,借力蹬上马鞍,从背后搂住摇光的腰。
确认荷华抱紧自己后,摇光一扬马鞭,郡马嘶鸣,带着两人扬长而去。
见两人跑远,几名伪装成刺客的流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领头的那人开口:
“追。”
一路马蹄嘚嘚……
不知跑了多远,总算甩开了追兵。见前面有处村落,荷华提议道:
“不如进去避避。”
摇光同意了她的主意。
眼下不知道那些刺客还会不会出现,如果村子里能找人去郡守府通风报信,最起码能降低两人自己回城的风险。
然而还没进村子,便听见一阵喧哗。
“老不死的,听到没有,还不撒手,这是你今年要缴的田租!”
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三四名差役围住一名老汉,那名农民打扮的老汉大概四十余许,穿着粗布衣裳,皮肤黑黄,跪在一小捆麦子旁,苦苦哀求。
“大人呐,今年的人头税已经交过了,田租能不能稍微缓一阵子的,你也知道,开春时候已经拿青麦抵过一波税赋,剩下这点麦子都是我家的口粮,现在我家为了缴税已经入不敷出了,还有两个小孩等着吃饭啊……”
“少啰嗦,田租是你能缓的吗?方圆十几里就你家的田好,你家都不交,我还怎么去催别人家?你缓一缓,他缓一缓,到时候郡守大人一发怒,我的项上人头你来保啊?”
闻言,摇光不由得眉心微蹙。
《宸律》规定,按土地肥沃程度、地理位置等将土地分为六个等级,根据土地等级确定不同的征收率。以怀仁郡为例,郡内平均一亩良田要征收一石半的粮食,所谓“收泰半之赋”,即要缴纳田地产量的三分之二作为田赋,这使得农民辛苦劳作一年,所剩粮食无几。
他之前曾多次提出要对税赋进行改革,但都被父王以税赋乃国家之根基不可变拦了回去。摇光知道,这也是宸国为维持军备开支必然采取的政策,否则,宸国很难继续征伐其他国家。
不过,刚刚听农人所说,开春时候已经缴纳过一波,怎么现在又要交了?城外那么多流民,是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的破产?刺客和这个是否有关?
眼看差役就要动手去抢那捆麦穗,摇光总算对荷华道:
“过去瞧瞧。”
两人过来的时候,农人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地上,差役正要将那捆麦子搬上车,忽见摇光向他们走来。
差役本来气势汹汹,想要挥鞭驱赶,突然留意到摇光虽然身着白衣,然而袍袖衣摆上均以金线绣着盘踞的五爪螭龙,气势顿时矮了一截。
及至跟前,摇光沉声开口:“究竟发生何事,如此吵闹?”
差役点头哈腰赔笑道:“回两位贵人的话,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征收田租而已,是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不识好歹,死活不肯缴纳。您也知道,田租是我大宸国策,一定要收啊……”
想起之前听到的青麦抵税的消息,摇光皱眉道:“既然春天已经用青麦缴过,为何入秋又要征收?”
头目道:“现在收的田租是今年的,而今年春天时青麦缴纳的税赋,是去年秋天的。去年整个怀仁郡遭了蝗灾,我们齐大人好心肠,免了他们的税赋。谁知道陛下要征兵攻打耜国,只能在春天时候收割了一波青麦,以抵去年的税赋。”
摇光听明白了。
今年冬天有雪,开春后又下了几场雨,青麦已经成长起来,虽然比不得成熟的麦子能卖上价,对于牲畜来说,却是优质的青饲料,鲜嫩可口,有助于牲畜的生长。
但这样一来,秋季没有成熟的麦子,莫说缴纳今年的田赋,农人一家恐怕连一年的嚼用都没有,只能卖田卖身,这也是城外大规模流民的成因。
对普通百姓而言,这是滔天灭族的劫难,对当地的豪门望族来说,正好是兼并田地的好时机。有了青麦,战马也能养得更好,宸国骑兵的作战能力大大提高。
至多,不过是牺牲怀仁郡一个郡的农户罢了。
但宸国郡县那么多,一个怀仁郡,又算得了什么?
荷华也想通了这点,她不由得攥紧手指,看向差役的目光里,有隐隐的怒火。
然而,身份在此,她不能直接反对国策,忍了又忍,总算开口:“这位老伯还差多少税赋?本宫替他缴了,这捆麦子还给他。”
摇光也没有阻止,任由荷华解下自己的荷包,交到差役手里。
掂了掂荷包的重量,差役头目赶忙命人将那捆麦子搬下来,丢到农人身旁。
“算你运气好,贵人可怜你,拿着滚吧。”
农人忙不叠朝荷华磕了几个响头后,抱着麦子踉踉跄跄起身。见他怀里的麦子麦穗稀疏,荷华料定这点口粮难以果腹,想了想,又拔下发上的金钗,对农人道:
“这个给你,拿着它,给你的孩子们买点好吃的吧。”
农人乍见金子,眼睛都移不开,反应过来,赶紧擦了擦双手,郑重接过金钗收好,然后再次跪地,给荷华磕头。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贵人大恩大德,小的就算是死也不会忘记!”
农人离开后,摇光总算出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穷人乍富,恐生灾祸,你这样慷慨,对他而言,恐怕不一定是件好事。”
荷华却反问他:“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让怀仁郡的百姓都有衣可穿,有饭可食呢?”
摇光默然。
差役插话道:“是啊,这位贵人有所不知,穷山恶水出刁民,以前齐大人也反对青麦令,可年年税赋都凑不齐,每逢灾年就是一大群拖家带口的叫花子进城讨饭。郡尉晏大人倒是想过法子治理蝗虫,嘿,您猜怎么着,买来的鸭苗全被这群刁民吃了。但凡去年没有发生蝗灾,齐大人就举荐晏大人当郡守了,怎么可能会让萧大人去推行青麦令呢。”
等等,齐书曾反对过青麦令?甚至,想举荐晏婴成为新的郡守?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