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霍地擡起头，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摇光。
摇光也不予辩解，只是轻咳一声，道：
“你们，都给孤退下。孤有话要单独同三公主说。”
须臾之间，绛宫东殿只剩下摇光与丹皎两人。出来之前，荷华回眸看了一眼丹皎，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清场之后，摇光注视着妹妹，平静开口：
“丹皎，父王的意思是，黎地，必须由国降为郡。”
面对宸王烨的决定，来的路上丹皎便已有过心理准备，但旨意真的传下来，她还是忍不住颤声道：“父王这是什么意思？黎国还有那么多大臣，他们，他们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摇光目光怜悯，“你应该知道，黎国的宗室和臣子，都被耜王奕杀干净了。至于剩下的忠君之将，也都……”
他顿了顿，道：“尽数死于耜兵之手。”
丹皎面颊一瞬间血色尽失。
身处宫廷多年，她怎能不明白摇光的话？
即便耜兵手下还有活着的宗室，活着的大臣，活着的忠君之将，宸王烨又如何能允许他们站出来？
半晌，她总算回过神，竭力扬起唇角，笑道：
“也好，本就是父王发兵驱逐耜人的，降为郡县没关系，本宫可以拟旨，对宸国俯首称臣，只求——”
话音未落，便被摇光截住：“黎王景，不能留。”
他的语声是如此之轻，却又如此斩钉截铁。
丹皎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泪水顺着惨白的脸庞不住地滑落，似是想起什么，她忽然踉踉跄跄地起身，奔至摇光面前，一只手抱着阿貍，一只手拉住他的袖子。
“王兄，王兄我求你！从小到大你最疼丹皎，丹皎没求过你几件事，可阿貍，阿貍是我唯一的孩子……”
他却向后退了一步，垂下眼眸，“丹皎，你回宸国以后，若想再嫁，总还会有其他孩子。”
“王兄！！！！！”丹皎一声悲泣，跪坐在地上垂泪。
阿貍同样哭得声嘶力竭。
面对自己的小外甥，摇光长长叹息一声：
“他若是个公主便好了。”
拔剑出鞘。
丹皎紧紧抱住阿貍，死活不肯松手。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有裙摆窸窣的响声传来，荷华一袭青衣缓步入内。
“殿下，俗话说，刑不上大夫，阿貍毕竟是黎王，以兵刃杀之，未免过于残忍，不若三尺白绫，留一个全尸。”
摇光注视她良久，荷华只是迎着他的目光，坦然自若。
许久，总算收剑回鞘，沉默离去。
见荷华过来，丹皎依旧警惕万分，一双通红的泪眼只是死死盯住荷华，生怕她对阿貍不利。
“母后，你、你若敢对阿貍动手，那先杀了我便是！”
荷华却反问她：“为什么要寻死？丹皎，这不该是你的选择。”
丹皎怔住。
她目光里有叹息的意味：“丹皎，还记得么？本宫之前便说过，你可以将自己当作黎国未来的君王。世人眼里，所谓从父权，从夫权，从子权，为何……我们不能自己掌权？”
自己……掌权？
丹皎愕然擡头，而她只是静静注视她。
半晌，丹皎咬了咬唇：“我不管什么掌不掌权，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要我的孩子，平安活下去。”
听见丹皎的要求，荷华眼里总算出现一丝微弱的笑，“既如此，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丹皎再度怔住。
荷华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丹皎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捂住唇，失声道:
“母后如何肯定，璇玑公主，来日定能荣登大宝呢？”
荷华却凤目一扬，“她只能是宸王。”
半晌，丹皎点头，“好，这个交易，本宫同母后做。”
天明时分，荷华带着丹皎出了绛宫。
门外摇光早已等候多时，丹皎闭上眼睛，将襁褓里的婴孩尸身交给摇光。接过阿貍的尸体后，他直接命人将其装入事先准备好，以黄金打造的小小棺椁里，准备带他回宸国复命。
“殿下，难道当真不再检查一下吗？万一……”沈冉忍不住道。
摇光摆手：“不用了。”
“从今日起，世上已经没有黎王了。”
整个过程，自始至终，竟是看也没看阿貍一眼。
在阿貍的遗体入棺后，丹皎擡起脸，轻声问摇光：
“王兄，其实我刚到黎国的时候，一直在想，父王把我那样轻易地送出去，送给黎王阏，难道他真的一点点，都没有为我难受过吗？”
“他……”
摇光其实想说宸王烨苏醒后，自己好几次路过棠棣院，都看见宸王烨默默站在院外看那些盛开的棠棣花。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最终，只是道：“丹皎，你，生在帝王之家。”
他的回答丹皎毫不意外，她扬了扬唇，“丹皎明白了。”
“还请王兄转告父王，我要留在黎地。若非父王殡天，丹皎此生，决不会再踏足紫宸宫一步。”
说完，她徐徐屈膝，向宸国的方向，行跪拜大礼，高声道：
“丹皎在此祝父王，寿数绵长，万寿，无疆。”
她磕头，再拜：
“丹皎在此祝父王，万寿无疆。”
最后一拜，声如裂帛，几近有杜鹃啼血之意。
“祝父王，万寿，无疆——”
那句“万寿无疆”久久回荡在空气里，令所有人都是一片沉默。
荷华不由得闭上双眼，心里一片怅然。
她本是要迎她归乡。
最后，却只得到一句，宸国，非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