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怎样心动,只要一想起晚宴上萧珩的献女,仍是酸涩不已。
她知道类似的事情以后在所难免,即便没有萧珩,也还会有叶珩、云珩、颜珩……
以摇光的身份,总归会有无数人为讨好他,献上无数的妙龄女子,正如宸王烨的后宫一般,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他现在爱她,不过是因为两人有年少时的一段情分,又因为她后来成了他父王的女人,象征王权,无法得手,自然会念念不忘。
宸王烨也曾对上林苑与他相遇的静纾念念不忘,可最后还是兰因絮果,两不相见。
于帝王而言,若要高坐明堂,又何来妻子、夫君一说?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腰,将脸贴紧他的胸膛,默默数着他的心跳。
摇光亦是静静享受两人从棘藜岭出来后,难得的一刻温存。
未几,荷华似是看到什么,微微踮起脚尖,眼睛莹然生辉:
“是萤虫……”
黑暗的夜色里,假山的草丛间升起无数点微光,仿佛散落的星屑,向水面飘去,在莲叶之间明明灭灭,缀满花瓣。
见荷华久久凝视着这梦幻的景象,神情欣喜若孩童,摇光眸子里的冷意褪去,温声问她:
“你很喜欢吗?”
荷华浅浅一笑,声音却不自觉流露出回忆的怅然:
“小的时候淘气,经常捉了好几只萤虫,装在纱囊里,晚上睡觉前看它们在床头一闪一闪,绿莹莹的幽光极是好看。只可惜每每亮了几日,便不再发光了。”
“那我也给你捉一些?若是命人以草汁养着,应该能多亮一段时间。死了也没关系,换一批新的便是。”
她低低叹了一声,摇头:
“殿下,萤虫本就活不长的。与其让它们被禁锢在纱囊里,不如放它们在草叶花丛里自由自在地活。”
许是被那句“自由自在地活”刺痛,荷华咬了咬唇,不再说下去。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有斥候翻身下马,飞奔而来,声音响彻整个郡守府:
“报——”
“郢国临渊君代耜王奕之名,约太子殿下在若幽河畔交战,若是太子殿下不应,明日便发兵攻宸!”
半空中穿梭的流萤瞬间被惊散,只剩下露水自碧叶滑落,在水面荡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搅碎了溶溶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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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如昼。
青铜烛台上九枝灯树映得正厅的雕梁画栋皆泛着暖光。
斥候甲胄上的铜鳞在烛火下粼粼而动,他膝行三步,将黄金战书举过顶时,臂甲与地面相触发出清脆声响。
“临渊君的战书。”斥候喉头滚动,鎏金书页薄如蝉翼,边缘錾着云雷纹,朱砂印泥在烛光里透出妖冶的血色。
萧珩抚着三缕长髯,目光在黄金战书上逡巡:“临渊君竟用耜国王室专用的九叠篆书写战书,想来是和耜王奕达成一致了。”
指尖轻叩书案,蓦地擡眸凝视摇光:“殿下怎么看?”
摇光负手望向窗外,嗓音平静:
“这是挑衅,更是试探。孤之前在云梦泽折损了他那么多蝮蛇卫,此刻送来九叠篆战书,分明是逼宸国承认黎国已经并入耜国领土。”
战书的黄金书页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光斑,映得摇光的眸色愈发深重。他突然抓起战书掷向青铜火盆,书页遇火瞬间腾起幽蓝火焰。
他回过身,问萧珩:“如今整个沧澜郡的郡兵有多少?”
萧珩回答:“大约两万余人。若是殿下想要全部调遣,恐怕得需陛下谕旨。”
摇光沉吟片刻,从腰间解下鎏金虎符,虎目眈眈的虎头在灯火里泛着冷光,“传令廖若,三日内务必集结一万精骑,随孤渡河迎敌!”
窗外忽起凉风,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萧珩望着太子映在窗棂上的剪影,斟酌着开口:
“殿下这是打算先斩后奏了?”
“父王老了,做事容易瞻前顾后。”摇光截断他的话。
回忆起晚宴上萧珩对荷华颐气指使,目无旁人的样子,他的眸光不由得微微一冷——萧珩仗着名义上是自己的岳父,又是沧澜郡的世家大族,直接给荷华送女史的行为,实属僭越。
他大概觉得荷华并非自己生母,自己登基后的王后,必然是出自他延夏城萧家吧。一个假的国丈尚且如此,若萧珩成了真正的国丈,整个沧澜郡,岂不是成了他萧氏一族的国?那还要宸王何用?
想到这里,摇光的目光愈发森冷。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还有用得着萧珩的地方,以自己平日的手段,这个节骨眼,萧珩早该为他满门子弟准备好棺材了。
毕竟,权者,君之所独制也。
所谓君权,乾纲独断,生杀予夺,又岂容旁人染指?
青铜漏壶滴答作响,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火焰舔舐着黄金纹路,将其融成小小的金珠,摇光忽然放缓语气:
“萧郡守,明日启程前,烦请将黎王冠冕准备好,交给丹皎。然后再遣一名使者,快马将消息传往王都,务必令父王知道。”
他凝视着案上未干的调兵文书,笔尖饱蘸的墨汁在羊皮纸上晕开,“丹皎的孩子,该认祖归宗了。”
萧珩不由得怔住。
听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打算以黎王名义,起兵伐耜了。
没等萧珩权衡好里面的利弊,只见摇光将青铜爵里琥珀色的竹露酒一饮而尽后,将酒爵往案上一掷。
他振衣而起,纯钧剑霍然出鞘,“既然临渊君敢约战,那孤——”
剑锋划破空气发出锐鸣,“便要让他知道,宸国的剑锋永远指向犯境之敌,更要让天下人看看,宸国的铁蹄依旧踏得碎任何野心!”
说话时他特意扫了萧珩一眼,寒光映得他眸中似有冰棱碎裂。
萧珩心下一惊,当是时,烛花爆响,惊起梁上栖燕,扑棱棱掠过雕花窗棂,消失在夏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