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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1)(1 / 2)

归乡(1)

舟舟于行,欸乃其音。吾友将别,长送至津。

——《诗经·小雅·离思》

雪化之后,便是立春。

还未晨起之际,荷华就听念薇说:今日宸王烨又病了。

昭阳殿外的回廊里,宫女内侍端着痰盂、汤盆、药盅来来回回,仿佛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一看便知,宸王老狗病得挺厉害。

或许真的是老了,也可能病痛让宸王烨开始念旧,如今宫里他最宠爱的人换成了秋夫人,这次侍疾的人也是她和公子恒。

荷华有几次路过昭阳殿,总能听见公子恒背书的声音,只是宸王烨没有教他什么深奥典籍,而是一些很普通的,民间给孩子识字的书。

而秋夫人宠归宠,也没有和当初的容姬一样,拥有各种特权。

大概是被容姬母子弄怕了吧。

不得不说,容姬对宸王烨确实够狠——当日箭簇上抹的毒,哪怕是治好了,也硬生生搞得宸王烨的身体两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这样一看,除了秋夫人外,宸王烨身边的人好像都很想弄死他。

他的儿子想弄死他,他的小妾想弄死他,他的母亲直接诅咒他二世而亡,就连自己……

哦,名义上,自己是他的妻子。

很不幸,她也一直在谋划弑君这件事。

许是荷华的想法过于大逆不道,檐下铁马叮当作响,荷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身后为她梳头的宫女也放下了玳瑁梳。

“小君,垂云髻梳好了。”

荷华看向铜镜,墨缎般又厚又密的头发柔顺披散在身后,于发间束一素带,尾端轻卷,似云霞垂落,简单而优雅。晨光穿过窗棂,碎金淌落,连发丝都勾勒上一层金边。

其实她从前更喜欢九鬟仙髻这种华丽繁复的样式,然而生了璇玑以后,璇玑总喜欢伸手揪她头发,为了避免发钗伤到女儿稚嫩的肌肤,所以发式全部换成了垂云髻这种简单款,连带着装饰也变成丝带。

“小君,姜良人来请安了。”念薇拂帘而入,向她屈了屈膝。

自从荷华出手保下姜璘,将他送到明华殿,如今的姜姝像是变了个人,每日晨昏醒定,都雷打不动地来凤梧殿请安。

连梳头的宫女都看出来,耳语道:

“姜良人是想向小君寻求庇佑呢。”

听见小宫女的碎嘴,荷华摇头叹道:

“哪里是为了自己寻求庇佑,是为了她的弟弟姜璘还有姜家活着,却在边关与披甲人为奴为婢的幸存者。陛下虽夷了姜氏七族,但七族之外的人,可都指望着姜璘和她了。”

想起什么,她又问念薇:“姜璘在明华殿和时鸣相处如何?”

念薇回复:“十六公子说他天资聪颖,不负玉麟公子的美名,只可惜有些郁郁寡欢,平日里不大说话。”

荷华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摇光身为太子,事务繁忙,因而姜璘去了明华殿后,是由担任太子冼马的时鸣带着,教授他相关礼仪。

说来感慨,两人一前一后并列四公子之名多年,却是在一个国破,一个家亡之后,才真正会面。

按照摇光的想法,等姜璘该学的都学完,便会将他调往少府,先从尚书身边的侍童开始做起,也免去他在宫廷内走动,要净身的痛苦。

这对现在的姜璘而言,已是殊为不易。

他若还是想不开,荷华也没有办法。

多少风流人物,住不多时,来去匆匆,最后无一不是云散高唐。

哪怕贵为天子,也不例外。

哄了哄摇篮里的小璇玑后,荷华缓步前往正殿,接受参拜。

小姜姬已经在殿里等候多时,见荷华过来后,慌忙起身行礼。

她今日穿了一袭蜜合色的曲裾长裙,挽着浅青的披帛,明明是极淡雅的颜色,然而不知为何,她双眼通红,像是胭脂没有画好一般。

敏锐察觉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等众妃嫔散去后,荷华将小姜姬单独留下问话。

“怎么了?”

小姜姬没敢隐瞒,只是哽咽道:“回王后的话,妾,妾听闻长姊在长门园病重,一时焦急,故而失态。”

长门园,病重,长姊……

这几个熟悉的词语放在一起,骤然让荷华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

她低低叹了一声,问她:“请御医去瞧了没有?”

小姜姬含泪点头:“看过了,但……但御医说,长姊是心病,郁结成疾,药石罔顾。她一直……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父亲和姜家。”

荷华不由得默然。

许久,开口:“备车,本宫带姜良人,去长门园探望姜姬夫人。”

虽已是仲春,长门园依旧萧索死寂。

斑驳宫墙下,几株枯树歪扭着枝干,倔强探进视野。庭院里荒草疯长,肆意侵占着每一寸土地,杂乱无章。地上还散落着些腐朽的木片、破旧的宫装残片,更显得这里凄清落寞,无人问津。

小姜姬还是第一次来长门园。

见长姊从含章殿搬到如此破败之地,更是心酸难忍,一路走来,眼里始终水汽氤氲。

和静纾不同,大姜姬的住处位于长门园的偏僻角落,荷华在园中七绕八绕,才找到地方。

还未入内,便听见里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

“长姊!”认出声音,小姜姬推门而入。

见到布满裂纹的木榻上的苍白孱弱女子,她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呜咽出声。

“姝儿?你怎么来了……”姜姒一边咳嗽着,一边挣扎着起身。

即便手臂枯瘦如树枝,她的腕上仍带着那只初次承宠后,宸王烨送她的红翡手镯。一抹朱红如烟霞横流,愈发衬得她肌肤灰暗。

姜姝抹了把眼泪,抽泣道:“是王后带我来的,多亏王后,守卫才放我们进来。”

姜姒这才注意到不远处静静伫立的荷华,努力地爬下床想要向她行礼,“妾拜见……”

荷华叹息:“免礼吧。你这个样子,还是在床上好好躺着。”

她又看了眼旁边已经熄灭的小泥炉,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