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灯光下,往日气质优雅的女主人身躯弓成弧形,窄小的肩单薄的背被紧身毛衣禁锢,脊椎骨从衣服后面显露出凸起的形状延伸到腰际,脚边的地板上,丢着一条昂贵温暖的披肩。
周权站在宋知山后面,神色痛心与不忍。女人带着怨恨的目光扫向他,一颗眼泪才掉下来,望着他,却向宋知山说:“齐安被查,快完了,他都自身不保还要我干什么?”
脑海里飞快闪过念头,章芸猛地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宋知山,“还是……像十多年前那样,把我送到另一个能帮你渡过难关的大人物床上?”
“芸芸,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都是我的错,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现在出现这种局面,我会解决的,你相信我。
宋知山张开手臂想要安抚面前的女人,他现在遇上很大麻烦,只是想要章芸出面与对方谈谈。
章芸太过美丽,宋知山当年就是被她的美貌吸引,他不是一个喜欢用下作手段解决问题的人,但是章芸的魅力比他想象中大多了,二十多年前,在她还是少女时,就被章家有意无意推出来参加数不清的交际晚宴,许多人慕名而来就是为了看一眼章家女儿。
当年章芸的存在,与众人簇拥的耀眼明星无异。
已然没落的章家用意昭然若揭,大家都以为章芸会嫁给一位有权有势的人,却没想到是初出茅庐在商场闯荡的宋家小伙子。
泪水从美眸中滚落,章芸雪白的皮肤皱起红痕,即使她已有一位即将成年的儿子,但她的身姿美貌仍然让人目不转睛,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咬着牙摇头,不信宋知山的鬼话。
“那年宋陵才一岁,你就将我推出去,你知道那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宋知山,我是妓/女吗?”
宋知山心中一痛,拉住章芸,不顾她僵硬的身体抱在怀里,“不是这样的,芸芸。”
下巴抵在女人的头顶,芳香四溢,宋知山眷念地蹭了蹭,“我永远尊敬你,爱护你,你不要多想。”
不远处的二楼平台上,宋陵站在阴影处静静听着客厅的动静,一旁的窗户没有关严,雪花从缝隙飘进来落在木质窗棂上,薄薄一层,宋陵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白雪,背后宋知山还在继续,循循善诱,温柔至极。
伸手打开窗户,想象中的风雪没有猛烈冲进来,外面的一切都是死静的,就连风、雪花、飞过的小鸟,都没有声音,就像这个家一样。
宋陵将落雪捧到窗外,洒掉,擡头看,光秃秃的黑色枝丫上挂着一轮弯月。马上就要过年了,他突然想。
又是一年,好快啊。
“宋陵。”周权不知何时站在后面喊他。
宋陵回头,淡漠的脸颊比冰面还要僵硬。
周权的脸上肌肉也好似被冻住,用力扯出一丝笑容:“你先回房间,你父母有事要商量。”
穿着单薄上衣的少年站在窗边,寒风吹乱发丝,衣服布料飒飒作响,他感觉不到寒冷,“妈妈会怎么样?”
周权一愣,没有说话。
宋陵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周叔,你以前是章家的人,一直是妈妈的保镖,陪伴她长大,现在为什么不帮她?”
似一记重锤,周权的身体一晃,双眼猛地闭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身份了。
“所以……人是会变的,对不对?”少年勾起冷淡的笑,比窗外大雪还要冰凉,“你被金钱权利诱惑,舍弃了她,是不是?”
深褐色的眼眸睁开,周权的脸上肌肉跳动,他努力抑制住心中升起的不安,上前两步站在少年身前,“宋陵,我一生无儿无女,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我不会伤害你。”
周权无法回答宋陵的问题,他在对宋陵示好。
宋陵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现在已经很高了,比周权还要高出半个头,他已然是家里最高的一个人。宋陵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说过,他长大了要做个男子汉,顶天立地,比母亲高,比父亲高,比周叔高,这样,他就能保护大家。
他一直都活在大人们编织的美好谎言中。
“你先回房,明天我们出国。”
周权强硬地抓住宋陵胳膊,被少年挣开,他深深看了一眼周权,缓缓踱上楼梯。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周权如释重负。客厅里已没有了声音,周权转过身背靠墙壁,将大开的窗户关上,三秒停顿后,又打开,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宋知山,我恨你!”
陡然出现的声音撕裂虚假的平静。
周权手中的烟一抖,掉落在地上。
“不要!”宋知山的喊叫因惊惧都变了调,尾音上扬,似乎是受到极大震撼……或是恐惧。
周权骂了句脏话,踩灭烟头,快速跑下楼。
客厅里,章芸站在餐桌边,手上紧紧握住一把锋利的剪刀,血滑过惨白刀刃,滴在地毯上,很快被厚重繁复的花纹贪婪吸收。
惊人美貌的脸庞上有一条狰狞的刀痕,从额头贯穿到下巴,经过鼻子,嘴唇,章芸感觉不到疼痛,她张开嘴痛快地大笑,满嘴都是血,牙齿红了,下巴也是粘稠的血液,跟着她的笑声落在衣领上,脖子里,章芸痛快啊,痛快极了。
她笑得全身发抖,好像随时都可以背过气去。
而宋知山正紧紧握住自己的左手臂,那里被剪刀戳出一个洞,血从洞口争先恐后淌出来,往日深情的男人眼眸沉沉,阴郁从眼底翻涌又很快掩去。
看到眼前这一幕,周权目眦尽裂,上前利落打掉章芸手中匕首,紧紧将人抱入怀中。章芸无法挣脱,脸转向一边,从始至终都没看周权一眼。
周权心中如被蝗虫蚂蟥啃食,痛得他呼吸不上来。他知道,自从十几年前开始,章芸就一直恨他,恨他的贪心,恨他的无情,恨他过去说的海誓山盟无法兑现。
宋知山冷冷看着面前两人,后退两步,冷静吩咐,“奇姨,叫医生过来。”
“先、先生,”齐姨站在阴影里不敢上前,“您和夫人的伤这么严重我们得去医院……”
“叫医生!”宋知山怒斥。
“好,好!”齐姨吓了一跳,赶紧跑开。
章芸躺在周权怀里,冲宋知山呵呵笑,“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现在你们谁都逼不了我!”
少年不知何时脸色苍白地站在角落里,如游荡在空旷别墅里的幽灵,周身气息冰冷拒人之外,他的眼眸漆黑一片,没有光彩,只是看着章芸方向,又好像在透过她,看别的地方。
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
那年从早春山回来,母亲常常与父亲在书房争吵,他们以为宋陵不知道,但那时候他心理出了问题,每天都会跑到书房里的书柜中躲起来,只有拥挤四周飘散书墨味的狭窄空间,才能让他寻得安全感。
书柜是他痛苦与快乐的秘密基地,直到他身材长高,钻不进去,才作罢。
两年后,章芸离家开始各国旅行,宋知山也用忙于事业的借口整日不归家。宋家别墅如一个巨大牢笼,用来禁锢住两人唯一的纽带——宋陵。
章芸躺在周权的怀里,还在笑,宋陵看着,心想,她流了好多血,看起来好痛,视线逐渐模糊,他伸手去摸,摸到一手的泪。
宋陵一震,原来他还会哭吗?
“宋陵……”章芸看见了他,轻轻地喊。
少年移动脚步,想要上前,宋知山猛地抓住宋陵胳膊,“你妈受伤了,别去添乱,上楼收拾行李,明天出国。”
如被当头一棒,宋陵从哀痛中清醒,他转身看向宋知山,“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说什么傻话!”宋知山痛得脸色苍白,流满鲜血的左手垂在身侧,强忍着怒意咬牙说:“你不是我的还是谁的!上楼去!”
男人用力挥手,似是在赶苍蝇,宋陵感到浑身冰冷,擡腿往楼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