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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2 / 2)

周立行大脑一片嗡鸣,他又哭又笑,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那女人不敢去拦,见来人大受刺激的样子,也不敢问对方是谁,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周立行越走越远……

*

周立行再次疯傻了,也许之前脑袋里的淤血根本没有化完,也许是因为再次受到了强烈的情绪冲击,也许是他不愿意面对妻离子散的结局,他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他是混沌的,不识天日,不辨生熟,痴痴傻傻地就这么走着,一直往前走,全凭身体的本能。

他沿着十二岁那年出发的路,遇到河水就喝,逮着野物就吃,就这么走着,在命运的指引下,再度回到了峨嵋山。

他不认识路,却依旧上了山,十六年过去了,山间野猴已经换了新的猴王,但老猴子们却还记得这个熟悉的人。

他的身体记得密林,高高的树木和茂密的蕨丛让他安心,他说不了言语,却记得猴狲们的叫喊。

他回归了猴群,回归了自然,就这么浪荡在了峨嵋深山里……

……

山中无岁月,世道却发生了翻天覆地都变化。

国共内战终于分出了胜负。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

然而国民党并不是一开始就愿意败走台湾的,他们在西南苦心经营多年,本是想据守山高林密狭关险隘,迁都西昌,以西康省为根据地再图反攻。

然而,西康省主席、24军军长、西南区公认的袍哥公口大爷刘文辉,却宣布起义了。

云南省主席龙云也紧随其后,宣布起义。

这般一来,国民政府想要退入西康再依靠滇缅公路接受国外援助对抗共/产/党的计划,彻底泡汤。

不甘失败的国民政府上岛之前,在西南留下来无数的特务,为许多袍哥堂口、地主武装、山匪路霸、少民土司等分封军队官职,给钱给枪,誓要打游击,等国军反攻大陆!

……

1951年初。

砰!

一声枪响,惊得峨眉山的猴子乱窜,鸟儿簌簌飞起,回声响彻山涧。

回岸寺的大门被一群匪兵撞开,穿着各色乱七八糟的军服的匪兵们举着枪支和大刀冲进去,有十多年前军阀防区时候的各色军服,也有抗战时期国军不同部队的军服,德系美系英系五花八门,然而他们衣服穿的漏褴,神情吊儿郎当,一看就是乌合之众。

他们凶神恶煞地将所有僧人集中到院坝,开始威胁。

“从今天起,回岸寺我们*反*gong/护国军征用了!”

“你们这些僧人,只有两条路,要么加入我们,要么,死在这里!”

回岸寺的主持,释静空平静地看向这群匪兵,仿佛看到当年。

那个时候,也是眼前这个熟悉的人,带着人冲进回岸寺,那一次,他失去了自己亲近的小师弟,没过多久,又失去因悔恨自责而病逝的大师兄。

释静空古井无波的眼神泛起涟漪,他双手合十,看向眼前的匪兵头子:

“莫副官,多年不见,你们团长还活着吗?”

“老子现在是旅长!杨团长现在是杨司令了!”那姓莫的咧着嘴笑,似乎十分得意自己的职位。

“哟,你现在当主持了啊?你那小师弟当年跳崖,怕是没死,我后来见过他。”

释静空手指微颤,旋即稳住心情。

“阿弥陀佛,佛主保佑。”

“佛主保佑?”莫旅长哈哈大笑起来,“保佑你个锤子!老子才能保佑!”

释静空不再像当年一般愤怒,他双手合十,向身后的僧人们说道:

“这些人的来头,大家都清楚,不过是些国民党的残兵败将和匪盗恶徒。”

“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这小庙,吃斋念佛,不入魔道。”

“若是有人想要加入他们,自便。”

“贫僧宁死,不走穷途末路。”

说完,释静空盘腿坐地,闭目诵经,坦然地迎接死亡。

莫旅长气得咬牙切齿,“老子当年就该毙了你们两个!好,想死是吧!”

他举枪,杀意四溢,扣下扳机!

突然!一个毛发潦草、浑身衣物破烂、形如山猿的野人扑了过来,将那莫旅长按翻在地!

四周的匪兵惊呼,将两人团团围住,却不敢开枪,怕误伤长官。

那野人双目赤红,行为疯癫,他一口咬在莫旅长颈动脉处,就那么一扯,惨叫声中,鲜血迸射。

“啊!!!”

野人翻身而起的同时,肌肉本能一般的动作,让他拾起枪支,擡手遍射,在众人惊诧到未能立即反应的时候,他已经完成清空弹夹、拾枪继续射击、躲避到障碍物后的一连串动作。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经历过血战的老兵姿态,弹无虚发,枪枪毙命,顿时院子里躺倒了十来号人。

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众人。

静空主持在那么一瞬间,似乎看到了故人的眉眼。

身体本能快于思考,静空主持立即起身,他也是自小习武的,当即从院中捡起一根齐眉棍,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其它和尚们见此状况,也夺枪的夺枪,拿棍的拿棍,嘶吼着拼杀上去。

这群匪兵大多由土匪构成,少部分是当年的军阀残留,说什么□□护国军,不过是为了烧杀掠夺和钱财利益聚起来的乌合之众!

突然来了一个杀神,上来就干掉长官,他们心惊之余,看着这十来号和尚不要命了,便有人开始往寺外逃。

有人跑,便有人跟着跑,几百人竟做鸟兽散。

*

佛像垂眸,眉眼慈悲。红香青烟,袅袅如梦。

那野人本是要追着四散而逃的敌人追去的,静空却在那野人身上看到某种熟悉的身姿。

“等一等!你等一等!”

静空颤抖着,他一步步地走向那个衣衫褴褛的野人。

那野人拿起手里的步枪对准他,却有些迟疑,并没有开枪,他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般,声音嘶哑:

“退后……不要靠近……开枪……”

寺庙,猴群,僧人,士兵……

那野人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

静空端详着那野人的眉眼,尤其是那双眼睛。

“静善?!……立行……”

已过而立之年的静空,泪撒僧袍,他认出来了,这是他那跳崖之后便杳无音信的小师弟啊!

他日日月月,年年岁岁,焚香诵经,期盼佛主能保佑的小师弟,经隔多年,终于是回来峨眉山…

纵是岁月荏苒,仍有故人可以相认。

就是不知,倒地发生了什么,让小师弟沦为如此模样……

“我是静空,我是兰九清,我是你师兄啊!”

那野人充血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静空一步步地走过来,他一步步地往后退。

“静善!立行!周立行!醒过来!”

静空一把抱住他。

周立行手中的枪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