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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成都(2 / 2)

一场宴会下来,宾主尽欢,大家都喝得二麻二麻。

周立行忍不住问道:“来了这么多同袍,都在关帝面前盟过誓吗?”

众人不知所谓,纷纷醉醺醺地回答:

“还没呢。”

“还要拜关帝吗?”

“怎么个流程?”

沐明真道:“嗨,来了就是兄弟,讲究那些过时的面上规矩作甚。”

周立行虽然没有甩脸色,但心情却不太好。

他跟着黑老鸹到的忠义堂,从跑堂到纪纲刑纲,对袍哥的规矩是十分敬重的。

沐明真毕竟才二十多岁,胸有城府,城府却也不算太大,喝醉之后便有些话痨,他搭着周立行的肩膀,满脸通红地袒露真心。

“八爷啊,你别觉得我们昆明分堂不老实,我们也确实是看不上陈三爷他们!”

“你在成都打生死场的事情,我们分堂都晓得了!你,八爷,厉害!”

“整个总堂,只有你,周八爷,才有骨气!你给我们忠义堂争了脸面!”

“整个西南地区都知道,哎,你看过报纸没?咱们昆明,西南联大的那些个学生们办的报纸都写了,忠义堂乃是西南袍哥堂口的道德模范!袍哥为堂口禁烟敢开生死场!教授和官员们都夸赞呐!”

周立行也喝得有些醉,他听着沐明真的夸赞,回想起自己扛着忠义堂的旗子走过半个成都城,忍不住笑了起来。

“夸的太过了,咱们忠义堂,最厉害的,是方大哥……”

沐明真想了想,觉得周立行说的对,话题便转向了方结义。

“方舵把子抗日,那是多么的荣光!咱们兄弟死在战场上,那是马革裹尸!我们兄弟们在后方找钱,那可不是庸俗的找钱,是有志向的!”

“陈三爷他们干的啥?说他们是老辈子,十条十款守不巴适!说他们管理堂口,又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方舵把子给咱们找了川滇线的活路,当初连带着八爷你都出来学习当司机,带出了咱们第一批的司机队伍,咱们比以前起码翻几十倍的挣钱。不然,还靠着以前马驼人背的运货啊?”

“而你,八爷,你是拼着生死,跟着筑路队一起修建滇缅公路!”

“你还替咱们又找到了滇缅公路的活路,又能开辟新天地啊!”

“我一见你,就如同见着方舵把子一般!你这样的,才应该当咱们忠义堂的代堂主啊!”

周立行缓缓扭过头,看向胡言乱语的沐明真。

沐明真打着酒嗝,认真地拍着周立行的背,发誓一般地承诺,“八爷,他们喊你小八爷,那是不尊重你。我们昆明分堂不一样,我们是真的服你。”

“你若是要争舵把子的位置,我们昆明分堂上刀山下火海都站你!”

“若是你回分堂去,觉得对他们失望,那你就来昆明,我们脱离忠义堂,自立新堂口!”

周立行脑海中嗡嗡作响,他使劲摇了摇头,“方大哥还在外面,我可是八爷,刑纲,你这话日后不要再说,否则我打你红棍!”

听着要被打,沐明真赶紧放开周立行,摆着手,“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嗨,我之前的确不想跟陈三爷混,这样,要是以后有什么玩意,你把忠义堂的牌子扛昆明来,我们把总堂设到这里呗……”

周立行不想再沐明真说胡话,去揪着喝醉了的阿涅回房休息了。

这一晚,周立行都在想,这昆明分堂已经被从未见过的资货财利控制了。

如果总堂口没了,昆明分堂摇身一变就能成某某商会。

要是真若沐明真说的那般情况,他就算是把忠义堂的牌子扛来,恐怕得排在某某商会的后面,成为某某商会的某某堂。

现在他们感念于方大哥的威信,以及自己给他们货真价实的好处,才显得那么顺服。

可一旦总堂式微,还不知有多少堂口像会理分堂那样背叛,有多少堂口像昆明分堂这样若即若离。

因得回了昆明,周立行再次询问阿涅,是否要回家乡。

阿涅跟着周立行一路,觉得袍哥江湖甚是有意思,便表示还是想跟周立行继续闯荡。

但周立行还是带着阿涅回去了一趟,为阿涅的寨子送去了许多礼物。

回程之路,周立行是按着当年邢五爷带他巡堂的路线倒着往成都走的。

他在会理分堂经历了梁承禄的暗害,又见识到了昆明分堂差点自立门户,对其他分堂心生忧虑。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似乎,这两年都没有过巡堂。

趁此机会总堂印信在手,周立行便利用返程的时间,做了一遍巡堂的事情。

他既是带着昆明分堂的商队,又拿着西南运输处的证,再加上自己当初打生死场一事名扬西南,这一番巡堂,如及时雨一般收拢了分堂的心。

如此这般走了一番,周立行等人再次回到成都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1939年5月中旬。

从高原走到平原,空气逐渐湿润温暖,原本不洗头不洗澡也觉得舒适的环境,变得爱出汗,浑身黏腻。

到离成都城几公里的时候,已是傍晚,天边的夕阳光如血般倾泻而下,成都城那边隐约传来了长长的警报。

周立行是带着昆明分堂的商队和各色西洋货品回去的,这行人立即停下,向周围的路人打听这是什么声音。

那扛着锄头的路人摇着头,“哎哟喂,这个声音啊,是空袭预演警报!”

“去年11月份呢时候啊,日本人的飞机就开始飞来飞去呢,有一次啊,往咱们郊区的凤凰山机场丢了一百多枚炸弹,反正从那以后,时不时的就要拉哈警报撒,没得事,龟儿子的炸不到我们!”

商队的人面面相觑,他们商议一阵之后,觉得此时虽然天色已晚,就算大晚上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飞机来飞,但还是在城外歇一晚。

*

时近六月,春末夏初,按理说成都城中应是一派悠闲繁华之相。

可周立行却觉得,此时的成都比往年萧瑟破败了许多。

也许是防空警报时不时的拉响,也许是战场僵持让一些人心生惧怕,也许是越来越多的男人们离开家乡走上前线。

总之,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茶馆里依旧人声鼎沸,氛围却和周立行印象中的成都迥异,他感觉此时城中的欢乐中隐约带着点末日放纵般的意味。

周立行和昆明分堂的商队一起回的总堂,他提前让谷娃子和石娃子去堂口告知,于是等周立行和商队到忠义堂门口的时候,唐浩子已经带队在门口迎接了。

“路陡滩险,吉星高照。八爷,一路劳累,归堂平安。”

唐浩子对周立行行礼,眸光闪动,满脸钦佩。

唐浩子已经从较为机灵些的谷娃子那里知道了大概的事情,尤其是知道周立行在昆明干了件大好事,他本就没比周立行大几岁,都是年轻人,自然是明白货运的好处。

陈三爷他们如何与昆明分堂闹出矛盾的,唐浩子之前不清楚,但他既擅长探听消息查案,自然能搞清楚。

现今,唐浩子已经想明白了,他之前的站错了人,现在,他得改正错误。

周立行见此次唐浩子的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也未多说什么,回了礼后,用拳头轻轻碰了下唐浩子的肩膀,唐浩子之前差点插自己一刀的那个地方。

“天明地亮,百兽出林。六爷,你们也辛苦了。”

这一回的周立行,不再像之前那样心中有怨,他平和多了。

毕竟,忠义堂这群人至少还未像会理分堂那边一般,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