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你冷吗
季元嘉说出这句话，其实是他和林安泽的一场赌。
方麒景的病仅靠药物维持治标不治本，只会把身子越拉越垮。他在心里建了一道自我保护的防线，旁人进不来，但也把他自己锁在了里面。
林安泽曾经尝试过对方麒景采用脱敏治疗，从想象训练开始，让方麒景闭上眼睛，在他耳边播放背景音，并幻想自己处在这个背景音的环境里。最开始是一个幽静的街道，只偶尔冒出一两个匆匆的脚步声，林安泽播放了这段音频将近两个月，直到方麒景不再紧张得冒虚汗，才开始逐渐增加声音里的人数。从深夜只有零星顾客的便利店，到环境优雅低声交谈的西餐厅，再到嘈杂热闹的菜场和快餐店。方麒景接受新环境的时间越来越快，病情也开始随之转好。
只是他始终没能通过最后一关。
“最后的一个音频，是我托人录制的演唱会现场。”
尖叫、哭喊、足以震破屋顶的音乐鼓点，还有录音笔本身的电流噪音，全都搅拌在一起压缩进这段不足10M的音频里。林安泽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如同揭开了封印着妖怪的符咒，方麒景只觉得这些声音好似长出了无数双手，将他从头到脚遏制住，又拽入深不可测的惊惧里。连喉咙都如同被人紧紧掐着，进入到肺部的空气越发稀薄，他拼了命的张大了口也没能多争取到半分，身体变成了一副脱离控制的无用躯壳。
第一次播放因为方麒景过度激烈的反应而紧急叫停。林安泽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方麒景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熬过了前面所有的测试，平时也能单独出门去行人较少的地方，没有道理突然对这段音频产生如此异常的抵触。林安泽后来又尝试过几次，对方的反抗反而一次比一次严重，他不得已只能放弃。
林安泽原以为方麒景是单纯害怕演唱会密闭拥挤的环境，没想到舞台恰恰才是他恐惧的根源。
“总在家待着不是办法，条件允许的话，还是要带他出去走走。”离开诊所前，他对季元嘉说。如果有能让他打开心事的人陪在身边，方麒景的治疗会顺利很多。
他希望季元嘉是这把钥匙。
“不去人多的地方。”他担心方麒景不同意，继续说道，“我会陪在你身边。”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两个字：“一直。”
方麒景还是不说话，手指抓着冰箱门，冷气不断从里面传出来，打在身上有些凉意。
无声的等待对赌徒来说是最可怕的。
握成拳的双手紧了又紧，季元嘉垂下眼。
“要是你实在不想，就算了——”
“好啊。”
他听见方麒景说。
“去唐人街看看吧。”
裁判终于给出答案，他赌赢了。
方麒景去唐人街习惯走一条旧巷，在旅游区相反的位置，路面还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用石砖铺的，狭窄的空间连汽车进出都很困难，平日通过这里的人很少。
老街的排水系统不太好，四周又被建筑围着，阳光很难挤进来，前两天的阵雨在这里依旧留着许多痕迹。路面上随处可见都是没干掉的水坑，石砖泛着雨水浸染后的深青色，一脚踩上去湿湿滑滑的。
方麒景走得很慢，季元嘉也跟着放缓了脚步，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米左右的安全距离。直到对面有两个骑单车的中学生一路聊着天靠近，眼瞅着车轮就要踏过面前的水坑，方麒景躲避不及，倒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季元嘉飞速向前迈了一大步，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拉在自己身后，泥水顺势落在他鞋子和裤脚上，白色的运动鞋瞬间变成土色。
街上没有路灯，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两个学生一路上嬉笑，没注意前面有个水坑，直到车轮滚过坑里，整个人被带得剧烈颠簸了一下，又察觉到季元嘉风一般地从身旁闪过，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闯了祸，慌忙停下车道歉。
季元嘉摆摆手，学生如临大赦，完全没了刚才嘻嘻哈哈的样子，登上脚踏板飞速地绕过了这条街。路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季元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方麒景的胳膊，周围的衣料都起了褶皱。
手指仿佛烫到一般瞬间收了回来。
他正打算继续往前走，身旁的人却没动。
“季元嘉。”方麒景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转头。
方麒景站在原地，突然一言不发地抓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腕处。
“麒景——”季元嘉震惊了，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来，没想到方麒景用上了力气，他挣脱了一下没跑开。
“我现在，没有晕倒，没有喘不上气，心跳也很正常。”方麒景音调平静，声线却隐隐在抖，“我不是洪水猛兽，也不是玻璃人，你不用这么害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