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宁作我未等温孤怀璧做出具体……
未等温孤怀璧做出具体决断,他的师父,随水峰峰主濮阳韫玉那边已经支撑不住。
准确来说,不是他本人支撑不住,而是他所持的宝剑开裂。
刀兵强力,其韧性与持有者的精神相连结,而他在数十支手把手教导过的剑刃联手欺压下,咔嚓一声折断。
折断了,怎么会断呢?
下辖剑。它的上一任主人盛怀水身死,它也没有断。
又或者,断的不是它,而是作为持有者的他。
杀了这群人,就能拨开云雾见月明?
斩除眼前的障碍,包括他在内的其余人就能得到解救?
上上一回是魔剑,上一回是曲风镇,这一回是不明人士的操控,那下一回,下下一回呢?何时何地才能得到完全的解脱,还是一味地拖延死期到来的刑期?
他要亲手消灭掉多少朝夕相处的人,屠戮尽多少休戚相关同门,才能赢得永远的安宁?
亦或者永远都不能。
当濮阳韫玉由衷地感受到了疲惫,举不动同室操戈的兵器,下辖剑,应声而断。
响应的是刀兵交叉之声,或单纯只是他的心声,是盛怀水副宗主潜在的指引吗,引导他奔赴止戈的前方?他好想知道。
如同追寻着永远得不到答案的疑问,今时今日,能做出解答的,代替已经亡故的逝者回答疑惑的,也唯有他自己。
随水峰峰主望着步步紧逼的敌人,再看附近山穷水尽的弟子,几息之间,做出了抉择。
是我常、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他左手抱着折断的下辖剑,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右手召唤沉寂多年,连同他的夙愿一同抛却的翡翠聚头扇,如今再拾起,或许能解答一二的困惑。
他反手在空中画了个浑圆,由正中剜出一条分界线。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五行八卦,占尽巽风。
“风起——”
霎时间,风云变色。万顷云涌,逐浪排空。
包括温孤怀璧、闲梦落等人,皆一下双脚悬空,被骤然而至的风暴卷起,由透明的风墙分开区域管理。
风无形、无色、无影、无踪,不可捉摸,等同于间接判处了拘禁在内的囚徒,永世不可逃脱的刑罚——假使施法者的灵能支撑得住。
没有痕迹的风,侵入五脏六腑,查验囚困者们的经脉流速、呼吸频率,以此区分被关押的人,是否保持清醒,还是身受迷瘴。
清醒的弟子都被濮阳韫玉按批次丢到随水峰外头,察觉到其决意的温孤怀璧大喊,“师父!”
濮阳韫玉这才擡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悄悄寂寂,漫无声息,是看向他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牵挂,半晌才道:“我原本是要给你取名为怀玉的。”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只是我占用了玉这个字,所以才换了个与壁类似的璧。”
许勤丰还讽刺他,“没文化,还扮潇洒。打肿脸充胖子,迟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沉重现况,亟待了断。“你,尽管找你想做、要做的事吧。”
翡翠聚头扇大力一挥,烈烈狂风呼啸着叼着理智尚存的弟子,卷向草泽谷方向。那儿有听候派遣的副宗主盛怀安坐镇,还能顺带扔给医女们救治。
一举两得。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是到了该交代遗言的时刻。
“怀璧。”
濮阳韫玉能全盘接受,温和嘱咐,接受指令的那一位,却不愿意听从。“不要这么叫我,不要用这种语气叫我!”
封存的记忆里面,有谁也是用类似的声线,温声地呼唤着他。接着温馨和睦的家庭,转眼支离破碎。断绝过往,又重新来过。
而今,难道又要再重来一遍?
人究竟要经受几多别离,承受多少分别,才能抵达永不离分的彼岸,执手相对,而非泪眼朦胧地告别。
尚在强弩之末的温孤怀璧,强撑着一口气,把濮阳韫玉未说完的话,全堵回去。
他不想听,不愿听他这位亦师亦父的师父的嘱托。他早已不是少不更事的孩童,也拥有了可以依仗的力量,缘何还要忍受天人相隔的悲剧,无从更改事已至此的定局?
专注地撑着风卦的濮阳韫玉,被噎了一下。
他这徒儿以前都是很听话的,怎么一长大,就有自己的主意,性子刚强,忤逆四起,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从,敢打断了。
可再不愿意面对的离别,再不愿意了断的关系,不因个人耍痴扮赖,把脑袋埋进沙土里当鸵鸟,而减缓半分步伐。温孤怀璧这一生少有的叛逆、赖皮,到底是机不逢时。
四目相对,两心相印。
濮阳韫玉挥手,解除了温孤怀璧记忆的封印。在弟子头疼欲裂,对脑海忽然闪现的片段,分散之际,对他这位分外疼惜的大弟子言说。
“扭转乾坤也好,隐士遁世也罢。”
“别像为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等到大错铸成,无可挽回,方才能看清久被隐藏的真意。”
不清不楚的话语,知晓的,唯有他一人亦是足够。
怀璧终归不是他,不必循规蹈矩,走他的老路。自有自己的天地。
言毕,濮阳韫玉掌心翡翠聚头扇一甩,将温孤怀璧送走。
自己则一边默念着乾坤咒语,轻轻一摇,合起翡翠聚头扇。扇头刺入小腹,直抵丹田,剜出内里流光溢彩的灵窍宝珠。
仅凭他一人之力,无久战之能,掌控随水峰上下。
但剥离这个笨重的躯壳,剔除掉游走全身的路径,消除由体内到体外流转、削减灵力的线路,他的灵窍宝珠就能完美地替代他,筑起坚不可摧,与世隔绝的风墙。
以此确保每个丧失神志的弟子,不会伤害彼此。也留给问道宗收拾后续,想出法子解救折返回来的时间。
只需要付出小小的代价,即他本人散尽修为,神魂俱灭。随着四处溢散的灵力,消散于天地间。
微小的筹码换来巨大的报偿,这笔买卖,实属不亏。
一位造诣超凡的修士自愿消陨,内蕴的灵窍宝珠问世,悬于随水峰峰顶,如山中圆月,山川河海缀成的一串闪亮珠翠,于正中央牢牢卡着,绽放出璀璨的辉光。
三大峰之一的随水峰峰顶扩散开的华光,大放异彩。照耀得整座翠绿色的山峰,霞明玉映,云兴霞蔚。
身在草泽谷,护卫现任谷主鹤知章的副宗主,盛怀安,拍出一掌,稳稳接住被疾风送过来的后辈。
最后一位是随水峰亲传弟子,温孤怀璧。
许多事情不必口述,就能心领神会。
流风传来随水峰峰主陨落的资讯,高空明灿的光辉代表了濮阳韫玉的决意。盛怀安见温孤怀璧安稳着地,撤回手,说出了随水峰峰主从未言表的话语。
“我有个姐姐,叫做盛怀水。”
她环顾着苍茫大地,纷争骤起,永不停息。“她在逐鹿之争中消亡,随水峰峰主活了下来。他满心愧疚,常年饱受心理折磨。”
“大约是幸存者的哀戚。”
以她对姐姐的了解,姐姐是会很庆幸的。她即便身故,逐鹿之争得以平息。大多同伴悉数凋落,可随水峰峰主能顺利存活下来。
无论谁人发起,有意无意引发的战役,每一场推行到尾都会表现得冰冷无情。冷酷到底地碾压过惺惺相惜的生命,将见识到的每一份生机吞食殆尽。
随水峰峰主能稳住心神,坚持到最后,已足够的了不起。
再多言语,就会形成变相的苛责。
奈何挨过厄运,心魔难除。
人总是不肯轻易放过自己。
它是午夜梦回的每一句叮咛,言犹在耳。是似是而非的幻梦中,真真切切的面孔。是随时闪回的记忆,磨作碎片了,依旧如影随形。
盛怀安望着遍体鳞伤的青年,这个勉强算作他们盛家第三个孩子。
尽管实际上八竿子打不着,一点血脉亲缘都不存有的弟弟。“他给你取名,首字为怀,迎新人,悼旧友,足以见他对你的珍重。”
在旁边心急火燎地等着救人,却始终插不上嘴的小医女宁思裕,觉得问道宗这群只知道莽的修士口头表达能力,简直是无药可救。
“别人怎么说都不打紧。”
盛怀安让步,退开一寸距离,供小医女前来给患者施救。
“身处其中的你,站得最近,看得最明。你的目、耳、心、智,全都不是无用的摆设,若是轻而易举地被旁人的言语所蛊惑,才是真叫人心寒。”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且闭上双目,堵塞两耳,由内观心。
问问自己,感受到的,接受了的,有所期盼,而切实得到反馈的,是真是伪,是实是虚。
“你才是旁人!我可是兄长的亲人!绝世仅有,独一无二的家属!”
同样被甩出随水峰的闲梦落,不忿了。他身处拐走兄长的问道宗,只觉野火烧身,心焦口躁,哪哪都不爽快利索。巴不得放把火,全烧干净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没名没份,也配跑来攀亲带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