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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温暖的雪 项本峰峰主断念之忽而站……(2 / 2)

她老了,活够本。是该让年轻人们施展抱负,建功立业。

贺归远吩咐弟子,负责为青鸾火凤这只小东西护法,自个把一干大医女们分批,轮流叫到隔间谈话。

最后一位对话的对象,是鹤嘉贤。贺归远交托给她谷主之位,问她接还是不接。这一辈留驻谷中的弟子,她最看好她。

强弩之末的身躯,引发连天咳嗽,贺归远抓紧时间嘱咐,“嘉贤,你长大了。接下来的路,得自己走了,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即便是我也不行。”

鹤嘉贤一甩裙摆,双膝跪地,两手上举,郑重地接过谷主象征的草木权杖。

“我能相信你,对吗?”

双膝跪地的大医女,听懂了长辈的未尽之言,两腮颤抖,双目酸涩。

她应该支楞起来,做出成熟的大人样,让谷主放宽心,却禁不住在长辈慈祥的目光下,败下阵来,红着眼,趴在人膝头,掩饰五内无尽的辛酸。

温热的眼泪滑落眼角,她双手握着老者薄皮瘦肉的手,声线颤抖,言犹哽咽,“弟子还没有适时成长,还盼着您多多教诲。”

“傻孩子……”

鹤嘉贤像当年把她抱出弃婴塔抚养那般,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不管教养出的孩童长到多大,在她心中,照旧是那个懵懵懂懂,少不更事的孩子。

她怎么放心把这些可怜的孩子丢下?

准备就绪的贺归远,为解裁春逆天改命,使她不入轮回,灵魂逗留在世,只待来日,有新的玄妙之招,好重启她骤然截止的人生,与相爱之人再续前缘。

而后,漫才客暗伤新创叠加,心神动荡,纵有凤凰火的加持,仍然一睡经年。

造成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易陵君在此期间销声匿迹。

收集好聘礼归来的宋宴,辞去宗主之位,自此弃剑,转为阵修。

两位副宗主邀星、拾月执手,一同登位,双圣临朝,开启问道宗全盛时期,正式践行了前宗主宋宴三足鼎立的想望与预言。

当丹霞峡、羡瑶台、绛阙,斗得不可开交,互相盼望对方出事,死哪家都成,尽早挪位腾资源,被忽视冷落的人世间,多了一些传言——

有人效仿仙家灵能,给不通仙法的凡人开法源。

妄图加入三教九流,用匠造之力,代代相传,引以为传承。

此话一出,传到距离人间世最近的丹霞峡耳里,要妄自尊大的修士们笑掉大牙。

蚂蚁妄想扳倒大象,藤蔓还想超过大树。不过尔尔,黄口小儿,心比天高,不自量力。

谁知,不出十年,竟真有一位凡人,以一己之力,登上丹霞峡,叩响草泽谷大门。

她自称孟寻,是位缝尸匠。心有亏欠,自来还债。

已继任谷主的鹤嘉贤,做主放她进来,给沉睡在冰床上的女尸缝补。

察觉到本来七零八落的肉身健全,长久以来无意识灌输到妻子身体,给她残缺的身子补全的灵力中断、回拢,整合者,在主人筋脉流淌,亟待唤醒。

同年,贺归远逝世,一招请君入瓮,用葬礼引来多年不见的妹妹易陵君。

继任的草泽谷谷主鹤嘉贤,代为转达她的遗言——

昔日,她用毕生功德封印恭辞岸,她大限将至,恐怕假以时日,对方必然冲破封印,再掀风波。

“谷主要我问前辈一句,你可愿继承她的衣钵,用您的性命再次将他封存。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死生之隙苦苦煎熬?”

“商人最讲究利益,我完成了她图谋的,那我能得到什么?”易陵君克制着自己不去观望灵堂,讲起话来,阴阳怪气。

鹤嘉贤却丝毫不担心。

易陵君今日站在她面前,就间接表明了对方的决定。

她侧身,露出身后的棺椁。“得到您的亲人。晚辈会遵循她的遗言,在您逝世之后,给您两姐妹同葬。”

算计。易陵君恨恨咬牙。

给予他人仁慈恩德,唯独对她锱铢必较。

而她,居然会对这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企划心动。

荒天下之大谬,而她还当真践行。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有修士从一座不知何时出现的山谷里,挖掘出一封造价不菲的契书。其用心之至,聚集心血所成,居然未曾使用,想必是途中出了什么差漏。

反叫他捡了一个大漏。

捡到契书的修士,擅自更改其中通路,为己所用,命名为血契。后来作为道侣间验证忠贞,同生共死的契约施用。

没有人知晓,它原本的名字唤作灵犀。寄予着制作者美好的向往,可惜在落实前就破灭。

佶屈聱牙的古籍翻了一篇又一篇,讳莫如深的阵法刻写一遍又一遍。转道行走人世的阵修,见识了奇山秀水,大好风光,为崭新的伟业搭进毕生累积的钱财。

阵修确乎是个烧钱的行当,没有宗门大派作底蕴支撑,纵有流转台中转,照样寸步难行。

全部家当搭进去,也没能听出个响。

抚今追昔,金银珠玉不珍惜,流沙般弃置,而今两袖空空,囊橐萧然。

宋宴徒步走到蓄水寨,传来了漫才客苏醒的消息。

他摇头失笑,心里浮现出新的希冀。漫才客醒了,那离他心心念念的人苏醒,想必不会太远。他当用全新的面貌与她相见。

就让旧的过往,全数舍弃,用新的名头、身份,一期一会。

他给自己取了字,晏几,是文人墨客酷爱的玩弄文字的把戏。

宴与晏,宝盖头上下移动的区别。

曾经他叫明镜宗主的寄望、问道宗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遮盖住视野。今日就掀一掀这遮天屋檐,叫灿烂的金乌升起,照亮天空海阔,才好领略一下大好河山的壮丽。

晏几,似是而非的烟景。

肖想钦慕对象苏醒之日,呼唤漫才客时,能犹若呼唤他名。

然后终有一日,他擡头上望,佳人已归。

她回来了,但是……似乎前尘尽忘。

应该排除似乎二字。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各自用全新的身份、面目相遇。

宋晏几激动万分,要哭不哭地去扑在摊子前停留的脚,被解裁春身侧的青年阻挠,一脚踹翻。

咦,现在的小年轻都目无尊长,横行无忌,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

奔腾不息的江水迎送远舟,波属云委的青山见证几多渡客。解裁春与费清明抵达问道宗,二人分道扬镳。

费清明依照真叙诗施加的真言,在避魔结界内侧插进一面旗帜。昔日呼其峰峰主辜嘉怡刻下的护山大阵出现一处缺漏,渐渐悄无声息地蚕食整个阵法。

双手被缚的真叙诗,大摇大摆地迈进阻绝不请自来的外来修士的大阵。心知阵法已然开始失效。

这下,没了辜嘉怡,又有谁会来做白工,给这个破损的阵法补救?

晌午一过,漫才客顾全大局,和羡瑶台使者出发,赴死的路途恰巧经过解裁春歇脚的水榭亭台。

红尘漠漠,断裂的鸿沟隔开有情人,直要人慨叹有缘无份。

只一眼,漫才客就被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和解裁春相遇相知的时间,何其短暂。苦守着她的尸身过活的时光,又何其的漫长。

修士大多耳聪目明,修为精深者越发如是。

素不相识时,他听到她胸口里定时定点跳动的心跳声,只觉吵闹。但它真的彻底不动弹,又显得太过于寂寥。

他无数次趴在她胸口,祈望能再次听闻稳定有序的跳跃,却是痴心妄想,再不能听到。恐怕是为了惩罚他不知天高地厚,没能好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缘。

数蝉声、鸟叫声、流水声。

一年,一百年,一千年过去,没有什么区别。

想来爱恨离别,生死有序,都是为了教会人成长。把习惯变成不习惯,让眷注的全失散。

漫才客遥望着隔了一道断崖对岸,亭台下的倩影。

或许,他还有反悔的机会。

或许,她已经神魂稳定到能够与他再次相会。他们可以从头再来,而不必再次遗失在茫茫人海。

或许,本次再遇是上苍怜悯,天赐良缘,恩赐他重头补救的契机……

那么多的或许,拼凑不出百分之百的肯定。没法确定地给予解裁春身无挂碍的定论,心有深爱的人只能选择稳妥为上,退一步,伫立在她的视线之外,哺育她可活跃的千秋万代。

爱。

唉。

爱到穷途末路,只剩下一声唉。

比起当年亲眼见到裁春的尸体,事实摆放在眼前却不能相信。就连基础的呼吸都带着绵绵的痛,最为简单的站立都难以维系。

只能瘫倒在地,颤颤巍巍地爬向仿佛判处他人生死刑的尸首,连把人翻过来都没力气……

正面直视人脸的一瞬,再不愿意面对的,仍然避免不了面对。像是叠加的噩梦上演,一幕幕清晰浮现,警戒他但凡美的终末都要支离破碎。

尽管时隔多年,现下回想那场面,也要足够叫人窒息。

是撞到墙角的脚趾、夹到门缝的手指、撕裂入肉的指甲,瞬间剥夺人的思考能力,只剩下发自本能的疼痛,席卷四肢百骸,顷刻充斥脑域。

漫才客转念一想,又给自己补充了值得品味的念想。

裁春出发前,也如他这般犹豫的吗?她也会,为了一个一文不值的他而犹豫吗?

败在他手下的挑战者们,技不如人,就用他与凡人相恋作为攻讦点,找说辞。嘲笑他爱上一个凡人,失去赖以生存的骄傲和安身立命的本领。

他没有分给恶意揣度,单用狭隘的心理衡量的对手一个眼神。

裁春是他割舍不下的挂碍,是他幸之所至,远比他性命更甚。无关人士再怎样污蔑、泼脏水,都动不了妻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故手起刀落,了断对方的性命。

他足够幸运了的。

那就将这份好运转载,护佑他爱的人,在没有他的余生能够平安顺遂。

他在不在她身旁都不要紧。

青年透过解裁春,一览风轻云净,莞尔而笑。

天清气朗,碧空如洗,是个适合上路的好天气。

那一天,上古遗迹有大能修士兵解。由经络一寸寸崩裂开来,血尽人亡。继而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一身灵力反哺天地,问道宗罕见地下起一场温暖的大雪。

异域同天,解裁春心有所感,走出遮挡雨雪的水榭。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朵朵雪花恐后争先地落入她掌中,紧贴着细密的掌纹。

这个季节丹霞峡怎么会下雪,附近也没有丝毫降温的迹象……

纷纷而下的雪花,落在迷茫不解的女性眉毛。

有的落在她眼睫毛上,有的落在她脸颊,落在唇边、下颌、肩膀,代替先行一步,不能相认的修士,亲吻他的爱人。

十年空省春风面。花落花开不相见。要相逢。得相逢。须信灵犀,中自有心通。

解裁春秀致的眉端轻轻蹙起,呼吸变得紧促。似覆了沾了水的桑皮纸,霎时被压得喘不过气。

象征着死亡与消逝的寂寥,四面八方而来,将她重重包裹,却比脱离胎盘,降生在赤道的新生儿还要暖和。

突如其来的闷痛,冲击五脏六腑。最剧烈的地方是心脏,解裁春下意识捂住胸口。

深陷的五指,扣到指骨泛白的地步,好似要把为数不多的珍贵之物稳固地攥紧,偏偏越要想方设法地挽留,越会锲而不舍地从指缝中流走。

一经失去,就是一辈子。

人在做决定的当口,未必能明了走上哪个岔路口,才能要往后蓦然回首,无愧于心。

有时也没有准确无误的说法,只有先后轻重。只是后来回望,却对迷茫的自己过于苛责。认为是做下错误的判断,误判了自己的心。

后悔、懊丧、悲哀、惨痛,能欺骗过旁人,蒙骗不了灵魂。

散作了零碎片段也要闪现,午夜梦回由始至终地纠缠。

不是,为什么……

冰凉的液体打湿手掌,在掌心蓄积出一小团水洼。解裁春掏帕子擦拭眼角,眼泪却像放闸的水,怎么也停不下来。

手指抖到连帕子都握不紧,只能收拢起手,任由分泌的泪花大颗大颗砸落,如断了细线的珠串。

她无助地捂住双眼,悲恸到蹲坐在地,还不能明白此中缘由。

雨雪霏霏,女子深黑的瞳仁睁大,泪光摇曳,由衷地体会由里到外灵魂撕裂的滋味。

群山幽幽,回荡的是痛爱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