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区别？”莫筱筠看了她一眼，讽刺感拉满地一笑：“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我是个不事生产的主，给人带来不了实质利益，就只能仰人鼻息。”结婚前父亲就提醒过她，双方家世背景相差太大，手心向上的日子不好过，可惜当时的她太年轻了。
若绮想到高明权爽朗的笑容，以及偶尔在片场听文伊一提及他们两夫妻的恩爱史，开口安慰：“你先生看着不像是这样的人。应当知道一个人的成功背后，大多都有家庭成员的托举和支持，甚至是全心全意地付出和牺牲。”
莫筱筠再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事到如今，她对方若绮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嫉妒吗？羡慕吗？怨恨吗？也许都有吧。
就像刚才的那场戏，方若绮饰演的武则天痛心疾首地对着关古威的李治说：“臣妾为李唐江山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为皇上分忧解虑、生儿育女，可是最后臣妾得到了什么？！满朝文武的弹劾？！一纸废后诏书？！”
她和高明权二十几年的婚姻里又得到了什么呢？人前的万丈荣光都是他的。
若绮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鸡尾酒，石榴糖浆的甜味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和冰块一起稀释变淡，白兰地和橙汁的味道在味蕾间弥漫，口感刚刚好。
她们早已不是无话不谈的闺蜜。退一步讲，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即使她和林妮雯这样的关系，也无法做到事事畅所欲言了。
楼下歌手沙哑的嗓音在唱：①“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云翻涌成夏，眼泪被岁月蒸发，这条路上的你我她，有谁迷路了吗？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与时间为敌，就算与全世界背离……”
窗外的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整座城市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昏暗的、跳动的烛火中，若绮和莫筱筠对视一眼，又很快各自心虚地错开视线。
“范晓爱的直播间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平台？”若绮突然问。
莫晓筠一愣，旋即报了名字和平台。
“是这个吗？”若绮按着她说的点开，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确认。
莫筱筠点点头：“对，就是这个，你要干嘛？”难道方若绮想下单买东西？都是一些9.9、19.9包邮的商品，要了做什么？
“发给我秘书，让她安排给范晓爱多刷点礼物多互动互动，做上榜一大哥，流量不就来了？”
莫筱筠哑然失笑：“我怎么没想到？！等她直播时我也给她多刷点礼物！”
她说这话时带着点雀跃，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得明媚开怀，整个人也不再是一幅正襟危坐的贵妇摸样，依稀有了少女时期活泼的影子。
若绮此时忽然为自己曾经的坚持和决绝感到愚蠢和可笑。
这一刻她终于能够坦然承认，年轻时她也隐秘地嫉妒过莫筱筠。嫉妒她这么平凡普通却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嫁给了当时的性格巨星。
莫筱筠蹬了林立翔转身扑入高明权的怀抱，而她又何尝不是在与王瑞恩交往的同时，又和黎华不明不白？哪怕现在，世俗眼光里，她仍旧是一个脚踏两条船，不知羞耻的女人。
楼下歌手还在动情地唱：“你曾说过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现在我想问问你，是否只是童言无忌。天真岁月不忍欺，青春荒唐我不负你……”
若绮望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浊气，做人不能太双标啊，方若绮。
吃过饭，莫筱筠提议时间尚早，不如一起沿着古城墙走走逛逛。
初秋的古城，空气中已经有了凛冽的味道。有人在城墙下直播唱歌、表演，也有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墙根下吹古老的陶埙。她们上了城墙，举目远眺，古今不同的建筑一起交错着呈现在眼前，很是奇妙。
有少年人骑着自行车和她们擦身而过，飞扬的衬衫衣角在风中带起一片青春的怅惘。莫筱筠突然说：“明天我就回去了。我报了个油画班，每周五都要去画室上课。”
“报班上课？”若绮有点惊讶，莫筱筠这样的阔太，学画画请老师回家教不就得了，时间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自己一个人学多没意思啊。”莫筱筠看出了她的想法：“和同学一起画画才有氛围啊，相互之间多看多比较多交流，才能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取长补短。”
若绮感受到了她言语间的快乐：“挺好的。你读书那会儿就想当画家。”
莫筱筠一愣，没想到方若绮还记得。
“等你开画展叫我。”若绮一本正经道。
“好的！”莫筱筠语气轻快又俏皮地：“那时我的擡头不再是高太太。我是莫女士、莫小姐。”
若绮正色：“是新锐派画家莫筱筠女士。”
莫筱筠神色动容，那是她们还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互相之间经常开的玩笑，一个说我是大明星方若绮。一个说那我就做新锐派画家吧。
“筱筠。”若绮叫她。
“嗯？”
“谢谢你，前段时间的事，在网上为我发声。”
西安的拍摄行程结束后，剧组辗转去了洛阳。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王金同若绮说：“武则天啊，来了洛阳，其他人可以不去，你是一定要去看看卢舍那大佛的。”
若绮一个人去了龙门石窟。她登上高高的石阶，去参观磡凿于半山腰间的巨大佛像。佛像庄严肃穆，面容丰腴秀美，嘴角略翘，仿佛含着隐隐笑意，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眸俯瞰天下苍生，目光平静而又慈悲。在离她百米开外的正前方，伊河水亘古长流，不息不灭。
拾级而下的瞬间，她忽然听到了黎华的声音，那道声音近得好似擦着她的耳朵：“若绮？”
若绮脚步一顿，错愕地转身，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
等她走回平地，蓦然瞥见几步之遥一对牵手的男女，背影像极了她和黎华。若绮心里猛地一跳，不由停下脚步，正巧此时那对男女互相转过脸在交谈，那熟悉的侧面轮廓和眉眼，竟然是她和黎华年轻时的模样！
这一幕实在过于荒诞，一时间若绮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等她再沉下心定睛一看，哪里来的她和黎华？！分明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外貌谈不上多么出色，却是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很舒服的长相。
若绮松了口气，擡手平复疾速的心跳，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老眼昏花到这种程度了？！想什么呢！
就在这时，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回眸远眺女帝佛像。夕阳的余晖落在佛像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从若绮站的角度望过去，女帝秀美丰腴的面容带着悲天悯人又看透一切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