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绮这才注意到两个月不见，他的鬓间竟然染上了点点白霜：“有白头发了。”
王瑞恩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道：“老了，很正常。”
“我看是被这部戏折磨的，王导要求太高。”
说到这部戏王瑞恩就头大，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颇有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有句话说了你可能会不开心，但不说我又忍不住。”
大自然清醒的空气缓解了王瑞恩内心的烦闷，他俏皮道：“愿望其详。”
若绮直言不讳：“你这次是不是过于认真了？‘拍戏就和玩一样的。’这句话还是以前你对我说的。凡是太上心只会适得其反，道理你肯定比我懂，我不过旁观者清。”
王瑞恩一怔，点头反省：“确实是我太追求尽善尽美了，关于这个剧本我总想呈现出最好的一面给观众。”
虽然之前他没有正面回应，但若绮不难猜测这个剧本是王瑞恩借鉴了她、黎华、王瑞恩三个人的人生经历编写的。
若绮擡头看向天空中疏密有致的雨丝，问：“还记得我第一次拍你电影，我们在片场见面，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王瑞恩嘴角上扬：“还是不愿意拍性感写真集？”
若绮看向他，时隔将近三十年，她终于可以对他坦诚布公：“想拍的，只是后来没什么机会了。”
王瑞恩神色未变地“哦”了一声。
刚入行的那段时间若绮过得挺糟糕的，‘唱歌比赛得过奖’这种履历，真的到了一只脚踏进圈子才觉得有多好笑，完全不值一提。且不说艺能训练中心每期培训班里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单说多少人科班出身都岌岌无名，何况她这个半路出家在圈子里没有人脉也没有资源的门外汉。
若绮想到17岁时信誓旦旦同王瑞恩说“我绝对不拍性感写真集”的自己，真是可怜又可爱，“17岁女孩的话听听就罢了，不知天高地厚，做不得数的。况且我也不是那种能吃苦的人。我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父母恩爱，从小衣食无忧。如果不是进了娱乐圈，我本来既定的人生轨迹应当是在师范毕业后做一名幼稚园老师，教教小朋友唱歌跳舞。高雄的幼稚园或者台北的都可以，反正家里很早之前就在台北置办了房产。等到适婚年龄，我会在家人的安排下相亲一个青年才俊，一个律师或者一个医生。最好是医生，我妈妈喜欢医生这个职业。”
王瑞恩知道方若绮有个令人羡慕的家庭，她是家中独女，父亲在高雄一家知名日企上班，在当时就已经做到了课长的位置，母亲是一名高中音乐老师。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他想二老应当也是很乐意有个做导演的女婿的。毕竟当他第一次以若绮男朋友的身份和她一道去高雄家中拜访二老时，他们眼里的欢喜令他印象深刻，如沐春风。
“进了演艺圈才知道开销有多大。服装行头不提，光是艺能训练中心每个月的培训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别人家的孩子毕业后找到工作都请家人吃大餐买礼物，而我赶场子打零工赚来的钱经常连学费都付不起，还要爸妈贴补。更别说日常吃喝了，如果不是住着父母买的房子，大概真的要在台北露宿街头了。
也碰到过好的机会，可惜被人轻而易举地就换掉了。我那时很矛盾，每天都在希望和绝望中挣扎。一边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一边又会不停地质问自己这样的坚持值得吗？凭什么我就有那份独一无二的幸运？多少年轻貌美的女艺人争着往导演、制片人床上爬到头来都一无所获，凭什么我不脱也能脱颖而出？”
王瑞恩不响。他是从底层杀出来的，18岁决定考戏剧学院时就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不成功便成仁。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退路，没有父母家庭托底。包括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要么生要么死，没有中间缓冲地带，没有容错率，没有人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业内对他的评价是“茂林修竹，温润如玉”，说王总宰相肚里能撑船。然而正是因为见多了人性的恶才撑大了他的肚量，正是因为他站到了高处，才学会了向下兼容，一派清风霁月。
“当陈查理把性感写真企划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心动，脱一脱就能拿那么多钱，反正也没露三点，就算买这本写真的人存了龌龊心思又怎么样呢？看得到吃不到。而且我很可能会因为这个机会走红，为什么不去尝试？”
王瑞恩想到了他年轻时曾一度耿耿于怀的那本性感写真，当时他是被人做局不得不拍。虽然多年后早已释怀。
“思考再三，我还是决定抓住这个机会。第一次签这样正式的合同，我很忐忑，我也不可能把这份合同拿给爸妈看。思来想去，我找了个朋友帮忙把关。现在想想也挺好笑的，两个19岁的女孩子能看出什么问题来？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不过互相安慰说‘创意是大公司，应该不会坑人吧‘这合同看着没问题啊之类的。”
“最后为什么没有拍成？”
“我和朋友约了周三一起去创意签合同，她还郑重其事地带上了录音笔。等公车的时候正好看到旁边有家彩票店，我突然想起之前买的那期大□□在昨天晚上开奖了，彩票就在我的钱包里，于是我就先跑到店里查了一下中奖号码。结果很幸运地中了50万新台币。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既然我那么好运，那么一定会有新的机会摆在我面前，写真并不是非拍不可。”
其实若绮自身对性感写真并不抵触，创意广告是业界大佬，口碑水准都有目共睹。当时她更多的是考虑父母的承受能力和面子问题。自己无所谓，但向来传统保守的父母要如何面对亲朋好友见异样的眼光？
“那个和你一起去的朋友是谁？”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莫筱筠？她竟然没有阻止你？”
若绮没有忽视王瑞恩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她笑笑，并未多做解释。
王瑞恩皱眉思忖：“她不像这样的人。”这个圈子没有秘密，他多少听过一点林、莫二人当年分手的原因，王瑞恩印象里，莫筱筠一直是个为人谦和，斯文正派的姑娘，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三观极正”。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莫筱筠会陪同方若绮去签性感写真集的合同。
若绮拍拍他的肩膀，半真半假调侃：“所以说你不了解女人。这一点你比不上王金。”所以即使是三级片，《欲望城池》和《舞国皇后》同样能拿下金像奖。
“女人间的友情是很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