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绮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王大哥帮了我不少忙。”
黎华琥珀色的眼眸暗了下去,苦涩一笑。原来到头来他才是最后知道真相的那一个。
“黎华。”若绮与他对视,明亮的眼睛直指人心,“你说如果没有这场暴雨,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是什么样的?”
“你什么意思?”
若绮忽视掉他徒然冷下来的脸色,继续说:“我年轻时太高傲太自负,虽然时不时有公司和经纪人的敲打,依着他们给我规划的‘人设’唱歌演戏,但心里始终是不怎么开心的。我和范晓爱差不多同期出道,她是个真正快乐天真的女孩,事业上没有太多追求,最大的爱好是工作之余呼朋唤友搓一顿美食、K几首歌。简单纯粹,明媚阳光。
我却不是这样的性格。我不愿唱傻兮兮的口水歌,演自己都看不上的弱智女主,对着媒体镜头故作天真眨眼嘟嘴,按着事先写好的台本做访谈。我想让别人看见我,真正的我。我想像周映彤叶婷婷那样,气场全开运筹帷幄,自由洒脱做自己;但我还不不满足于此,我还要爱,要和优秀的金字塔顶端的男人恋爱。我自恋慕强且贪慕虚荣。
那些年实在太好运也太好命,一路顺风顺水。也许无意中伤人也不自知。但人不可能永远好运,总有天要还的。后来偶尔我也会想,那场看似针对宁海而来的绑架,何尝不是我要偿还的另一种果。”
黎华没有说话。
“我与宁海做了九年夫妻,他教会我给予我太多,我对他的感情太复杂了,崇拜感激欣赏也有过怨恨和责怪……当然,还有爱……”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去,一声轻喟:“黎华,这次是我负你。”
黎华怒及反笑:“所以你打算同他在一起,再过互相折磨的生活?若绮,你不该去背负他的人生!何况温宁海这样高傲的人,也不屑你去施舍同情,那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顿了顿,还是没压住那该死的嫉妒,胸腔里的那股酸楚情绪一路直冲脑门,忍不住挑眉嘲讽:“况且你也未免太博爱了点,昨天才说爱我,今天又说爱温宁海。这般朝秦暮楚朝三暮四!”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若绮垂下肩膀,似乎十分无力。如果感情的事可以梳理得条理分明,世间哪里还有这么多糊涂账这么多痴男怨女?最初她与黎华的开始,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见色起意。只是保龄球打着打着、华尔兹跳着跳着,彼此就动了真心而不自知。如果没有在柏林雨中看到他和王瑞恩的乌龙一吻,他们就能走到现在吗?
若绮无法想象。那时他们都太年轻了,花花世界,花花蝴蝶。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但如果现在我同你在一起,至少四个人都不会快乐自在。何况你我清楚,人生从来不只有情爱,年轻时候是,现在更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我当下不过一时荷尔蒙上头,冷静几天就好了。”
黎华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克制着翻江倒海的情绪,哑声道:“方若绮,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喜欢作践别人感情!”一言不发替他仗义执言的是她,情意绵绵和他互诉衷肠的是她,到头来轻飘飘否定他们感情的也是她。
“黎华,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拍《爱在花开季节》时,杀青前一天你给我做向导带我逛巴黎,在协和广场的喷泉旁边,我同你说我不喜欢赫本,我喜欢费雯丽?”
黎华冷哼:“你还说我适合演白瑞德。”他记得那天阳光极好,20岁的方若绮娇俏如绽放的法兰西玫瑰。
“当时是我太年轻。”若绮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她永远记得那个异国初秋的上午,在酒店大堂冷不防叫住她,向她发出邀约的男人。
她记得当时他穿一件黑色阿玛尼针织开衫,米色休闲西裤,左耳上两枚白金耳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当自己和他说他好适合演白瑞德时,他挑起好看的眉,琥珀色清冷的眸在阳光下似有宝光闪动。不知不觉间,十七年的光阴过去了。
“你比白瑞德更迷人,黎华。toorrowisanotherday.如果你我都是沉溺于爱情的人,我们不会这般彼此吸引。”若绮长叹一声:“就到此为止吧……”
“方若绮!”黎华再也克制不住怒意和惶恐,抓着她的肩膀狠狠摇拽:“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你如此圣母!温宁海自有他自己的人生课题!不需要你去牺牲自己成全他!依莉的事情给我一些时间,我也可以去解决!”
“你怎么解决?”若绮闭上眼睛,痛苦又无奈地:“人生本就有太多无果,感情的事也不是考试答题,非要有一个标准答案。单说依莉为你不远万里而来,换作是我,我做不到。”
20几岁时她尚可一腔热血飞去柏林试图劝说王瑞恩,尽管最后头破血流。而现在的她决计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男人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她的气力和心血已经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被耗尽,时运不济,便只能乖乖缩回壳子里,再也没有了肆意张扬的资本。
“我不记得你喜欢做媒,也不需要你同她比较!”
“你们两个都是人中龙凤,都不缺乏追求者爱慕者,即使不在一起也会各自精彩。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黎华终于败下阵来,花丛游遍的天王生平头一遭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伏小做低,“或许我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而不是在这里争吵斗嘴。若绮,你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们一点时间好不好?”
若绮不忍看他此时脸上落寞痛苦的表情,便转过头去,却见旁边围栏处,原本断壁残垣的花丛里伸出一朵新鲜娇艳的月季。它是这样的娇嫩,可爱。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年少时错过的,便错过了。
若绮潸然泪下:“黎华,痴男怨女在戏里我们演得还不够多吗?何必生活中还要如此复杂。哪有什么必须一定,非你不可。再说到了这个年纪,做人也不能再只顾自己了,总有些责任义务要去承担,何必为了贪图一时的快乐误入歧途。我不等你,你也不要等我,我们往前走吧。”
后面若绮记不太清那部戏是怎么杀青的了。她和黎华没有在一起,就像戏里的女台商和村支书也始终没有发展出超出革命战友的情谊。
电视剧的结局是大石子村特殊的染布工艺在国外展会上大放异彩,吸引了无数海外订单。在政府部门和多方的牵头助力下,村里办起了颇具规模的现代化工厂,村民成功脱贫,女台商也顺利完成了家族托付的寻根任务,踏上归途。
在启程的前一天,她来到村支书家里,给他送去了一副当时十分稀奇的日本进口眼镜。他们约定在千禧年再会,那时或许是她带着手下员工再来大石子村参观考察,或许是他带着村民和他们的产品去宝岛参加展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