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经历过，所以懂得。”
黎华看向他无悲无喜无瑕如玉的俊脸，忽然就想到了大学时代的王瑞恩在一群女孩的包围下红着脸摇奶茶的场景，心念一动：“你不是一直想拍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要不要我们两个试试看？你那是什么表情？不做真，定个期限，就当为你以后的电影找点灵感做些功课。”
后来王瑞恩无数次想，当时的他一定是脑子抽风了才会同意黎华这个脑残的主意，全盘否定黎华那张脸对他的影响。
做戏期间，恰逢王瑞恩生日，黎华送他一块百达翡丽满钻鹦鹉螺，仍旧是漫不经心又带点霸道的口吻：“好看，衬你。”
王瑞恩私下场合一贯低调朴素，也只有黎华会挑这样张扬华丽的款式送他。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戴上了，谁想这一戴竟是数十年。连后面方若绮都同他说，你戴这块表意外妥帖合适。
他们一起按照拼凑出来的线索飞去旧金山拜访了钟湘。落日夕阳里听老太太讲述当年的故事，所有过往的惊心动魄和万丈荣光都在漫长的时光里烟消云散，爱恨俱灭，只余眼前穿素色羊毛旗袍，神情清明的老人。
冬日里的一小束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白皙的爬满皱纹的脸上，舒展的眉眼间无悲亦无喜。她睁着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你们能不远千里寻到我，可见你们的诚心。我相信你们和黎导一样，能拍出好的作品。我没什么要求，唯一一个要求是恳请你们不要向外界透露我现在的境况。我过得很好，不希望现在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好。”王瑞恩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等电影拍完，我给您寄样带过来。”
“不用了。”老太太摇头微笑：“我相信会在美国上映的，到时我去电影院看，就当支持你们的票房。”
黎华道：“如果在美国上映，那一定是我们亲自接您去看首映。您放心，真到那一天，我们也不会向媒体透露任何关于您的消息。”
从钟湘的寓所出来，两人的心情都算不上好。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王瑞恩的脑子里闪过些万念俱灰的念头：“你说人活着是为什么？我们苦苦追求的东西真的值得吗？”
“你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黎华淡然：“人活着，就是走自己的路，证自己的道，得失不论。”
“感悟很深。”
“毕竟小半辈子过去了。”
“你这么一说，其实刚才最后在老太太脸上，我看到了一种神性和佛性。很难形容，是一种历经世事的苍凉和悲悯，巨大的慈悲。无爱无恨，无悲无喜，和光同尘。”
黎华接着他的话有感而发：“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尘垢不染，俗相不染。”
落日下的异国街头，他一袭黑风衣，黑墨镜，身影孤绝，神情孤绝。王瑞恩忽然就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人会被他吸引了。
黎华生日前夕王瑞恩还是带他去尝试了一次夜潜，特意租了一座私人岛屿。
他如此大手笔，黎华又头疼又好笑：“要不要这么夸张？！老王。”
“做戏做全套。就当是最后的疯狂吧。我的剧本也快完成了。”
“哦？”
“谢谢你给我灵感，不过短时间内我还不打算启动这部电影。”王瑞恩指的是同性题材的电影：“我打算先重启《一代歌后钟湘》。不过再这之前我还有一部片子在筹备了，算是我复出后的第一部电影吧。乔亚的意思如果时间方面来得及，要拿这部片子参加后年的上海电影节。”
黎华的关注点全然在《钟湘》上：“女主角还是打算用若绮？”
“嗯。前段时间施益勤听说我打算重拍《钟湘》，特地把外公生前拍的母带给我看，我认为还是若绮最适合钟湘这个角色，外公的眼光果然毒辣。”
黎华哂笑：“若绮估计演不出你说的神性佛性，巨大的慈悲。”小妮子还欠些火候。
王瑞恩意气奋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确定她会演你的电影？你确定她知道男主角是我之后还会出演你的电影？”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吧，祝你成功，不，是祝我们成功！”
当晚他们去夜潜，那是黎华第一次见到夜晚的海底世界，魔幻至极又浪漫至极。等到二人浮出水面，一轮弯月正值天际，漫天星辰璀璨，黎华突然想到了那两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朝清梦压星河。直到上了岸，他仍旧没有从这个巨大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很美吧。”王瑞恩喘着粗气得意地说，一双眼睛亮若星辰。有一瞬间，黎华觉得它们赛过了这漫天繁星。
“的的确确。”他说。
王瑞恩看向他，他看向王瑞恩。
玉弓当空，星光满天，大海无声。气氛太美好，似乎有一种古怪的暧昧的陌生的情愫即将要在彼此的胸腔发酵。王瑞恩的脸缓缓凑了过来。
黎华突然在这一刻灵台清明：“老王，”他说，“我们约定的时间似乎到了。”
王瑞恩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哦”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避开了：“差不多了，洗个澡早点睡，明天就要回去了。”说着率先站起来朝离海滩不远的度假别墅走去。
……
酒醒得差不多了，王瑞恩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康帝磅礴的果香混着坚果气息在味蕾弥漫。
这夜两人聊得很是尽兴，黎华间隙拿出手机上微博刷了一下。
“纪翔出柜了？！”
“纪翔还用出柜？”王瑞恩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业内谁还不知道他和金皓薰是一对？”
“不是。”黎华难得表情失控，定定地看向王瑞恩：“纪翔发了条微博出柜了。”
话音未落，王瑞恩也拿起手机刷了起来，微博已经打不开了。
“别刷了，瘫了。”黎华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不迫，顺带吐槽：“不晓得哪个倒霉催的秃头程序员又要加班了。”
王瑞恩“啧”了一声，感慨：“后生可畏！有魄力！”
虽然台湾在前几年就通过了同性婚姻法，也陆续有圈内人士出柜，但纪翔风头正盛人气正旺，尤其是五年前凭借他指导的《是朋友也是爱人》获得了ASK影帝，堪称是该奖项创始以来第一任华裔影帝，一时无两，片约不断。选在鼎盛时期公开自己的性取向，在王瑞恩看来算不上明智。
“纪翔估计等这天等了很久了。也不晓得他是怎么说服金皓薰的。”
“抛开性别，倒是一对灵魂伴侣。若干年后被媒体提及，也不失为一段佳话。”王瑞恩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视线扫过黎华，未想与对方的目光不期而遇。时间似乎在这一瞬息凝固住了，两人都有些怔怔然，竟不约而同，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多年前海边那晚，皓月星辰下那个将落未落的吻。
还是王瑞恩率先打破了这暧昧胶着的气氛：“说起来有点可惜，如果当初你同意演这部电影，ASK影帝未必会是纪翔。当然，也有极少数可能出现双黄蛋也未知。”
“你太高看我了。”黎华朝王瑞恩做了个隔空碰杯的动作，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纪翔这个影帝实至名归。我无话可说，唯有真心实意的佩服。就像你说的，后生可畏。”
王瑞恩学着温惜若的话打趣：“你可是不老天王。”
“呵～”黎华笑笑：“媒体粉丝的吹捧听听就算了。谁能不老？谁会不老？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而且……”他顿了顿：“老王，这个剧本你让我等得太久了。”
“……抱歉。”王瑞恩有些窘迫，是他的问题，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度无法面对黎华。那场戏的后劲太大，大到时至今日，只要他的剧本里出现黎华的影子时，偶尔还会心烦意乱。他知道他应该在黎华最风华正茂的时候递上这个剧本。没有黎华，他无法取得那么高的成就。可是最后所有电影的参与者都得到了应有的殊荣，唯独没有黎华，也无法提及。
其实开拍前他是联系过他的。只是对方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拒绝了：“老王，你认为观众想看一把年纪的男主谈恋爱么？”
“你的外形还是契合的，再加上化妆，我认为问题不大。”
“那还是不要了吧。”黎华在手机那头轻笑：“不服老不行的，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你的剧本里两个男主角都是30几岁，正值盛年，还是找同龄男演员来演更为贴切。观众也不想花钱去看爷孙恋啊。”
“有什么好抱歉的？”黎华的声音把他拉回当下：“人生从无完满，有遗憾才是真实。况且我也早就过了要去证明自己的年纪。演不演这个角色又有什么要紧？也许更好的更契合的还在后面。至于得奖，更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时也命也，强求不得。”
末了他再度肯定：“你呈现给观众的这个版本已经是最好的了，再也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了。王瑞恩三个字会在电影界永垂不朽的。”
王瑞恩忽然鼻子有些发酸。这一路走来，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稚嫩少年。高峰低谷人情冷暖早已尝了个遍，万箭穿心腹背受敌也未尝不曾经历。时至今日，当他站在业界顶峰的时候，有人同他说，再也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何其有幸，他有黎华这样一生的朋友知己。
确实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感伤，他低头去刷手机，幸好这一刷不再是白屏。＃纪翔经纪人官宣＃的词条占据了热搜第一，紫红紫红的。他点进去，第一条就是纪翔的微博：花好月圆。致维也纳一见钟情的你。
配图是彼时26岁的顶着刺猬头的帅气青年，年轻干净的眉眼在异国的晨曦里像一株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他点开转发，找到黎华的那条，跟着转发：祝福//@黎华V：祝福//@纪翔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