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允许自己分了一下神，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他在杰森的婚礼上会穿哪件正装。如果杰森会允许他在婚礼上致辞，他也得早做准备。
但是首先，得先从让杰森别躲着他做起。
布鲁斯发挥了他作为蝙蝠的潜行优势，悄无声息地移动进医疗区。佐伊正用勺子刮锅底，把最后一点芋泥也挖的干干净净。
“佐伊。”布鲁斯特意调整了声线，想让自己听起来平易近人一点，这不难做，如果他想，哪怕是穿着恐怖的蝙蝠衣，他也能让孩子们对他敞开心房。
但他的神出鬼没还是吓了佐伊一跳，冰淇淋勺掉进锅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我想和你谈谈。”布鲁斯说。
“好的，没问题。”佐伊顺手端起了装着最后一球芋泥的碗，“嗯…我没惹麻烦吧？”
她以前是不怕蝙蝠侠的，但是现在毕竟…她在和蝙蝠侠的儿子谈恋爱呢。谁知道蝙蝠侠会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
布鲁斯和佐伊安静地转移到一个远人的地方，莱斯利医生借出了她的房车，好让他们能放心说话。
布鲁斯看着佐伊，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
“我假设你知道，我与红头罩之间的关系。”布鲁斯说。
佐伊点了点头，她对蝙蝠侠的印象一直很好，可惜他偏偏有个不怎样的赞助人。
“他和我说，以前总是吃不饱。”佐伊并不把蝙蝠侠视作哥谭梦魇，因此也不惧怕对他用上一点不满的语气，“因为你的资助人不喜欢他。”
布鲁斯张口结舌，布鲁斯哑口无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不管他和你说了什么…这是个误会。”
佐伊狐疑地观察了他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要不要相信蝙蝠侠说的话。布鲁斯几乎能看到佐伊正把杰森和蝙蝠侠放在一只天平的两边。杰森这边的砝码是“男朋友”，蝙蝠侠这边的砝码是“谁知道是不是在说谎的超级英雄”。
“你可以问问罗宾和夜翼。”布鲁斯说，“他们能证明，我没有苛待任何人。”
“他说韦恩先生只讨厌他一个。”佐伊又看了蝙蝠侠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你应该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他是你的资助人，你总不能和他唱反调。”
布鲁斯这下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来红头罩和她说了一些不得了的话。而佐伊的语气让这一切听起来非常接近于蝙蝠侠与罗宾寄人篱下的悲惨生涯。
“好吧，不…总之，”布鲁斯深吸了一口气，“韦恩先生并不讨厌他。”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当然，我也一样，他是我的儿子，我爱他。”
这话要是当面说给杰森就会非常肉麻、难以说出口，但对着面前的女孩儿，布鲁斯并没那么多顾忌。
“那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佐伊问，“他告诉我，他只是觉得当罗宾很无聊，但我想，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选择离开的。”
布鲁斯又一次沉默，他大概能猜想的到杰森和佐伊说了怎样一个故事，他似乎有意无意地把迪克辞职的经历套用在了他的故事当中。
杰森没有告诉佐伊他不是离家出走而是与世长辞，佐伊一定也不知道曾发生在他身上悲惨的过去。
“你说的没错。”布鲁斯说，“我一直想和他谈谈，但是…”
“他不想见你。”佐伊了然点头：“你想让我劝劝他？”
“如果可以的话。”布鲁斯长舒一口气，佐伊没有一口拒绝，这让他心头一松。
“我会的。”佐伊的语气略带犹豫，“但我想，要是你亲自告诉他，效果一定更好，他现在就在餐厅里。”
“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
佐伊观察着对面的蝙蝠，掏了掏口袋。早上得到的那瓶“杰森的情绪精髓”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我本来想把它留起来的。”佐伊说，“不过你现在一定很需要它。”
她拧开瓶盖，把瓶中的液体淋在了她一直端着的芋泥上。
“我保证这没有毒。”佐伊说，“还是…我先吃一口证明给你看？”
布鲁斯很少这样相信一个人，但他现在的确没有怀疑眼前的女孩儿。也许是因为提姆和芭芭拉在他耳边说的那些好话，也许是佐伊澄净的目光绝非作假。蝙蝠侠的直觉在此刻起了作用，他接过佐伊手里的碗，舀起冰淇淋送入口中。
噢，原来那不是冰淇淋。布鲁斯心想。随即不等他分辨口中甜品的香味，突如其来的一阵痛苦恍若一记重拳，猛地击中了他的大脑。
那份情感太过强烈，以至于布鲁斯险些踉跄跌倒。比痛苦更为明亮炙热的是愤怒，滚烫如火山岩浆般侵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至少他应该先问问佐伊她加进去的是什么东西的。布鲁斯心想。强烈的情绪在他的头脑里横冲直撞，清晰又模糊的画面逐渐浮现在他的眼前。
杰森。
第一次穿上罗宾制服的杰森，和画面一起涌上来的是无尽的喜悦与骄傲，一瞬间，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不见，布鲁斯觉得他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
然后是第一次在韦恩宅过圣诞节的杰森，因为领养程序被迫和布鲁斯分离的杰森，为了讨生活不得不将手第一次伸进路人口袋里的杰森，拥抱着艾斯的杰森，拥抱着因用药过量陷入昏迷的母亲的杰森，在撬棍下痛苦哀嚎、大声咒骂的杰森，得知小丑还活着的杰森，在新闻上看到新罗宾时的杰森…
无数画面走马灯般在布鲁斯眼前闪过，伴随着欢愉、痛苦、麻木、悲伤，怨恨…他在杰森的记忆与情绪中沉浮，舌根涌起一阵连芋泥甜品也掩盖不住的苦涩。
“蝙蝠侠…你、你还好吗，蝙蝠侠？”
佐伊焦急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声音似近似远，布鲁斯这才回过神，夺回大脑的控制权。杰森的脸庞仍在眼前若隐若现，就像他刚刚失去杰森时，每晚经历的梦魇。
“我没事。”布鲁斯声音有些沙哑，他看向佐伊，她还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吓得脸色苍白。
“我…我不知道会、我——”佐伊手里还紧紧捏着空掉的玻璃瓶。她以前也这样做过，把情绪精髓作为调味品，好做出品质更高的菜肴，从没出过问题。为什么蝙蝠侠的反应会这么大？他沉溺在情绪中的样子痛苦到让人害怕。
“我很抱歉，真的对不起，天呐…”佐伊语无伦次地说。
布鲁斯将手搭上她的肩膀，尽可能温和地说：“这确实很危险，但我没事。现在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杰森的情绪精华。”佐伊愧疚地说，“真的有那么糟糕吗？那是不是说明杰森的情绪很不好？听起来很要紧。”
布鲁斯没想到她的担忧会这么快地转移回杰森身上，情绪精华又是什么？
布鲁斯正要开口，忽然手上一轻，佐伊拿过他手里的碗，飞快地吞下了剩下的一点芋泥。
该死，这孩子怎么和杰森一样冲动！现在阻止已经太晚，布鲁斯只能盯着佐伊，准备在她出现不良反应时迅速介入。
“嗯…”佐伊歪了歪头，思索着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好像没什么特别不好的。”
她看到了第一次出现在餐厅门口的杰森，翻窗户溜进餐厅、心安理得地吃着佐伊留给他的宵夜的杰森，对企鹅人大打出手逼问她下落的杰森，在农场里和她并肩走着，看起来很幸福的杰森…
布鲁斯当即做出判断：她没有看到不好的画面，也就是说她仍不知道杰森曾遭小丑所害，那么可以大致认为，吃下这个情绪精髓的人，看到的是自己作为当事人之一时的记忆。
布鲁斯和佐伊分享了自己的推理，以防佐伊觉得蝙蝠侠是个精神世界格外脆弱的家伙。
“所以我没惹麻烦吗？”佐伊问。
“不，你没有，不用担心。”布鲁斯说。他或许还应该感谢这份奇怪的情绪精华，感同身受是一件嘴上说说很容易、实际上几乎没法做到的事。而佐伊刚刚帮助他做到了这件事。
“谢谢。”布鲁斯说。
佐伊瞳孔放大，心跳加快，十分意外地看了蝙蝠侠一眼。
“这不是一个讽刺。”布鲁斯说，“我…我很久没有回忆过他在我身边的那段日子。”
应该说，他不允许自己回想。他把杰森的制服放在蝙蝠洞，除了回忆和怀念，更多的则是告诫。他记得所有杰森在韦恩庄园里生活过的痕迹，他曾在这张沙发上通关游戏，曾在这个角落和阿福下棋，他站在餐桌的这一边骄傲地拿出自己全A的成绩单…布鲁斯记得一切，他只是不允许自己回想。
“你们两个肯定吵的很凶…”佐伊说，“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布鲁斯：“请你转告他，我、阿福、家里的所有人…我们都很思念他。”
佐伊：“阿福是谁？”
“阿尔弗雷德，他是韦恩的管家。”想到佐伊对布鲁斯韦恩的误解，他又加上一句，“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他十分关爱杰森，杰森同样爱他。”
佐伊皱起眉头，似乎陷入了困惑：“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会没有吃饱过呢？”
布鲁斯冲佐伊抛去一个略带促狭的眼神：“也许有人在说谎，从没有罗宾抱怨过阿福的手艺。”
“可是，他为什么要…”佐伊仍是一副不解的神情。
因为他希望把布鲁斯韦恩塑造成一个虐待儿童的反派形象。布鲁斯想。但这没必要告诉佐伊，由他说出口会让场面看起来有点像是父亲不满儿子女友、故挑破离间破坏二人感情。
“可能杰森是怕我知道他最喜欢的菜。”佐伊大胆猜测，“他最喜欢吃什么？”
“阿福做的焗牛肉。”布鲁斯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佐伊语气凿凿，“他不希望我为了他去烹饪肉类，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布鲁斯赞同地点头，佐伊一定很爱杰森，要么就是这孩子不愿意把人往更坏的方面想，她居然还真的给杰森的恶意抹黑行为找出了恰当的借口。
“但我还是想要见一见阿福。”佐伊说，“而且我一定要学会那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