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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世界(1 / 2)

纯真世界

冬至那日的雪下得格外密,转眼就积了半寸。安德鲁披着玄色大氅,站在廊下看方妙堆雪人。她穿得像个糯米团子,手里攥着根枯枝给雪人画眼睛,鼻尖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在空气里打个旋就散了。

手冷不冷?安德鲁走过去,把方妙的手包进自己袖筒里。他的指尖总是冰凉,但方妙却喜欢往他怀里蹭,说这样堆雪人时手就不会冻僵了。

方妙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冷。你看,它像不像上次在西市看到的那个卖糖画的老头?雪人歪戴着顶破斗笠,是她从杂役房偷拿的,鼻子插着根胡萝卜,被雪水浸得发亮。

安德鲁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嘴角弯了弯。他知道她在胡说,那老头明明留着山羊胡,雪人却光溜溜的。但他没戳破,只是从袖中摸出个暖炉塞进她手里:先暖着,等会儿带你去吃羊肉汤。

暖炉是紫铜铸的,触手生温。方妙把脸贴在上面,蹭了蹭:要加辣子的那种吗?上次那家的辣子够劲,喝完整个人都冒热气。

嗯。安德鲁应着,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院墙上。那里蹲着只寒鸦,羽毛被雪打湿,正歪着头看他们。他眼神微冷,指尖在袖中轻轻一弹,寒鸦突然振翅飞走,留下几片黑羽落在雪地里。

方妙没察觉,还在摆弄雪人的帽子:安德鲁,你说今年冬天会不会下更大的雪?去年这时候.....

过去的事别想了。安德鲁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替少女拢了拢围巾,遮住半张脸,进屋里待着,外面风大。

方妙哦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跟着他往暖阁走。路过月亮门时,她回头看了眼那只飞走的寒鸦,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

暖阁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方妙脱了大氅,露出里面藕荷色的夹袄,盘腿坐在铺着厚毡的矮榻上,手里捧着一碗热奶茶,安德鲁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批阅着公文。

都察院最近很忙?方妙用茶勺搅着碗里的奶皮,昨天夜里你回来时,我听见你靴底有冰碴子响。

安德鲁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擡眼看她:嗯,出了点事。他没细说,方妙也没多问。她知道安德鲁最近处理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案子,比如上个月那个半夜偷小孩的夜游神,最后被发现是城西药铺的掌柜,舌头被割了泡在酒坛里,案子结得干脆利落,连卷宗都没留全。

昨晚我睡不着,方妙把奶茶喝得见了底,舔了舔嘴唇,就去后院那棵老梧桐树下待了会儿。你说奇怪不奇怪,那么冷的天,居然有只刺猬在树洞里探脑袋。

安德鲁放下毛笔,走到她身边坐下。他伸手替方妙擦掉嘴角的奶渍,指尖的冰凉让她打了个激灵:以后夜里别乱跑,后院风大。

我就是想去看看你种的那株腊梅开了没有。方妙歪着头看他,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你说等它开了,就折几枝插在我房里的。

会开的。安德鲁看着她,眼神柔和下来,等案子忙完,我带你去城外的暖房看牡丹。

方妙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啊,要那种碗口大的,红得像血的。

安德鲁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又恢复如常。他摸了摸她的头,像在安抚一只温顺的猫:好,都听你的。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安德鲁皱了皱眉,沉声道:进。

进来的是都察院的捕头,姓王,名叫王武,他看见方妙也在,立刻低下头,声音恭敬:大人,那个飞贼抓到了,在刑房等着您问话。

安德鲁嗯了一声,站起身:知道了,你先去看着,我马上来。

王武退出去后,安德鲁对方妙说:你乖乖在屋里待着,别出去乱跑。我去去就回。

方妙点点头,看着安德鲁披上大氅走出去,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变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刑房在都察院后院的角落里,常年不见光,阴冷潮湿。安德鲁进去时,王武正站在刑架旁,手里拎着桶冷水。刑架上绑着个精瘦的汉子,头发乱得像鸟窝,脸上全是血污,看见安德鲁,立刻挣扎起来:大人!冤枉啊!我就是个要饭的,什么都没干!

安德鲁没理他,走到火盆边烤手。他的手指在火光下显得有些透明,指甲盖泛着淡淡的青灰色。这汉子外号夜猫子,是这两个月在南清城作案的飞贼,专偷达官贵人的宅院,据说身法极快,像猫一样无声无息。

他身上搜出这个。王武递过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只翡翠镯子,水头极好,正是前几日吏部侍郎家失窃的那批。

安德鲁拿起一只镯子,对着火光看了看,突然冷笑一声:夜猫子?我看你是个死耗子才对。他话音刚落,手腕一抖,镯子瞬间碎成几瓣。

汉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头:大人!不是我!是有人栽赃!求大人明察!

安德鲁转过身,走到他面前。他比汉子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察?我都察院的刑具,你想试试哪一样?他指了指旁边的老虎凳,又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烙铁,是先断腿,还是先尝尝皮肉烧焦的滋味?

汉子吓得尿了裤子,语无伦次地求饶:大人饶命!我说!我说!是......是一个姓陈的让我干的!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一百两银子!

姓陈的?安德鲁挑眉,他叫什么?长什么样?现在在哪?

汉子哭丧着脸: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每次都是他来找我,脸上蒙着黑布!他说今晚三更在城西破庙见,把赃物交给他......

安德鲁还想问什么,突然听见刑房的屋顶传来轻微的瓦片摩擦声。他眼神一冷,猛地擡头,同时从袖中甩出三枚银针,直刺屋顶的瓦片!

噗噗噗三声轻响,银针钉入瓦片,却没听见预想中的惨叫。安德鲁皱紧眉头,对王武说:看好他,我去看看。

他纵身一跃,跳出刑房,落在积雪的屋顶上。寒风呼啸,雪花扑面而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只寒鸦在远处的树梢上聒噪地叫着。他环顾四周,屋顶上只有他自己的脚印,刚才那声响动仿佛是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他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属于方妙的脂粉味,混杂在风雪里,若有若无。

安德鲁的眼神变得幽深,他知道方妙喜欢跟着他,喜欢看他审案,看他动刑,甚至看他杀人。她总是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躲在暗处,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一切血腥和暴力,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也喜欢方妙这样。喜欢她像只乖巧的猫,跟在他身后,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光。但他更清楚,这只猫的爪子有多锋利,牙齿有多尖锐,只是从来不会在他面前露出来。

就像上个月,夜游神案结案后,他在城西乱葬岗发现了一具无名尸,喉咙被割开,伤口整齐得像艺术品,现场没有任何脚印,只有一枚小小的、绣着莲花的香囊,是方妙常用的那种。

他把香囊捡起来,放进袖中,什么也没说。就像现在,他知道刚才在屋顶上的一定是方妙,她想看他怎么处理这个夜猫子,想看他动刑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