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洛姑娘醉了。”他语气平静,“夜深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洛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看着安德鲁冷漠的眼神,忽然明白,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她一掷千金的安小爷了。他是都察院的安大人,是手握权柄的高官,心里装的是权势大事,是身边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唯独没有她这个来自漠北的戏子。
“大人说的是,”洛烟勉强笑了笑,收回手,“是小女子失态了。”
这时,方妙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愣了一下。她把茶递给安德鲁,又偷偷看了洛烟一眼,然后很识趣地说:“大人,我先回房了。”
“嗯。”安德鲁接过茶,目光却没离开洛烟,“洛姑娘还有事吗?”
洛烟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千里迢迢从漠北来到江南,费尽心机想攀附他的权力,可人家根本不买账。
当年的那点情分,早就被风沙和岁月磨得一干二净了。
“没事了,”她福了福身,语气恢复了常态,“只是想跟大人道个别,明日戏班就要去苏北了。”
安德鲁点点头:“一路顺风。”
洛烟没再说话,转身拿起戏箱,走出了都察院。
春雨又下了起来,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她回头望了一眼水榭里的灯火,安德鲁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模糊不清。
回到戏班,阿巧见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班主,安大人……”
“别问了,”洛烟把戏箱扔在地上,“收拾东西,明天去苏北。”
阿巧不敢多问,赶紧去吩咐人。洛烟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精致的妆容,忽然伸手抹去脸上的粉黛,露出素净的面容。镜中的女人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沧桑,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清秀。
她从怀里掏出那支安德鲁送的凤钗,鸽血红的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亮得像滴血。
多少年了,她一直以为,只要找到安德鲁,就能回到过去,就能重拾那份被风沙掩埋的情谊。可现在她明白了,回不去了。
他不是当年的安小爷,她也不是当年的洛烟了。
“班主,”阿巧进来禀报,“都察院派人送来了赏银,还有……这封信。”
洛烟接过信,拆开一看,是安德鲁的亲笔信,字迹刚劲有力,与当年那个风流公子的笔迹截然不同。信上没写什么客套话,只说赏银百两,助戏班周转,另附了一张去苏北的通关文牒。
洛烟捏着信纸,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还是给了她银子,像当年一样。
只是当年的银子里有欣赏,有喜欢,而现在的银子,只有施舍,和一份不愿明说的过往情分。
“把凤钗收起来吧,”洛烟对阿巧说,声音平静,“以后,再也不戴了。”
阿巧点点头,把凤钗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里。洛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
江南的雨,果然比漠北的风沙温柔多了,可这温柔里,却藏着更多的算计和凉薄。
而在都察院的书房里,安德鲁看着窗外的雨,手里捏着一枚玉簪——那是当年准备在庙会上送给洛烟的西域玉簪,一直藏在袖中,从未送出。
“大人,”方妙端着夜宵进来,见他对着窗外发呆,小声问,“您在想什么?”
安德鲁回过神,把玉簪收进抽屉里,对她笑了笑:“没什么,在想明天带你去街上买些点心。”
方妙低下头,脸颊微红:“嗯。”
安德鲁看着她瘦弱的身影,心里忽然充满了柔软。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方妙时,那场黄沙里,少女的眼眸就像他苦苦寻找的绿洲。
是自己把对方带回都察院,给她饭吃,给她衣穿,看着她一点点放下戒备,开始依赖自己。
对洛烟,他曾经有过喜欢,是日久生情的欣赏,是对风沙中那抹亮色的眷恋。可对方妙,却是一见钟情的心疼,是想把她护在羽翼下,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的冲动。
他以前总以为,爱一个人就是给她安稳的生活,像对洛烟那样,用银子为她铺路,让她在戏班里出人头地。可现在他明白了,爱一个人,是要让她感受到被重视,被宠爱,是要让她知道,她在你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方妙,”安德鲁忽然开口,“以后别再怕了,有我在。”
方妙擡起头,看着他温柔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眼里闪着泪光。
窗外的雨还在下,都察院的高墙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那段尘封的漠北旧梦。
而洛烟带着她的戏班,消失在江南的烟雨中,去寻找她的下一个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