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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2 / 2)

我成了一个怪物,一个介于鱼和人之间的怪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或许是那股怨念支撑着我。

我在湖里住了下来,白天躲在水草深处,晚上才敢浮出水面。湖底有很多和我一样死去的同伴,他们的尸体已经腐烂,只剩下白花花的骨架和炸起的鳞片。

我看着它们,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

我学会了在水里无声地游动,学会了用那双金红色的眼睛凝视岸边。我常常游到离珍府最近的湖岸,远远望着后园的方向。我看见那座莲池被填平了,种上了新的花草;看见珍小姐坐着轿子出府,身边跟着新的侍女,笑容依旧温婉,只是再也没有看过这片湖水一眼。

她把我忘了,连同那池里的岁月,一起扔掉了。

我的身体始终停留在半人半鱼的状态,鳞片依旧炸着,每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我无法说话,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我无法上岸,粘连的脚踝让我连站立都做不到。

我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影子,在这片冰冷的湖里,守着一个早已褪色的梦。

直到那天,一个银白色头发的男人跳进了湖里。他的尾巴像鲨鱼一样有力,在水里划出流畅的弧线。当他拨开湖底的淤泥,看到那些死鱼时,我看见他皱紧了眉头。我不该靠近的,可那股熟悉的、来自珍府方向的气息让我失控了。我从水草里窜出来,想看看他是不是从珍府来的人,想问问她好不好。

可他太快了,一拳就打在我身上。我晕过去之前,只看见他震惊的眼神。

再醒来时,我在一个装满水的陶缸里。周围是陌生的街道,人们指着我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好奇。我看见那个银发男人,还有两个跟着他的人,他们推着我往前走,越走越熟悉——那青石板路,那朱漆大门,是珍府!

我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鳃裂因为激动而张合得飞快。我看见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耳尖垂着的珍珠坠子,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是她。

她站在台阶上,优雅地行礼,笑容得体,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可当那个银发男人侧身,让她看清楚缸里的我时,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这怎么可能呢”

她说这不可能。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狠狠捏碎。

那些在湖里日夜守望的时光,那些被怨恨和思念反复煎熬的夜晚,在她这句轻飘飘的“怎么可能”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原来我拼命想留住的过去,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她甚至没有踏出门槛,连一步都不肯靠近。

大门在我眼前缓缓关上,像一道冰冷的墓碑,隔绝了我所有的幻想。陶缸开始移动,我知道自己要被带走了,带离这个让我爱恨交织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颗珠子从眼中滚落,滚到了那个银发男人的脚边。那是一颗珍珠,粉润的色泽里,透着一丝暗红的血丝。我看着它,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莲池里,她低头看我时,耳坠上的珍珠倒映在水中,像一颗落入凡尘的星。

原来鱼也是会流泪啊。

我的身体越来越冷,鳞片不再翕动,粘连的脚踝也停止了挣扎。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多想再听她叫一声“小家伙”,多想再蹭一蹭她温热的指尖。

可是没有了。

湖水很凉,但比不过她眼里的冷漠。

我闭上眼,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沉入湖底,回到那些死去的同伴身边。这一次,没有怨恨了,只有无尽的空茫。

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做池中的锦鲤,不想再贪恋那片刻的温暖。

就让我做一颗沉在湖底的珍珠吧,藏着无人知晓的心事,直到腐烂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