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想一直借你钱,不是想一直有这一笔钱。
是想,一直,就是债主和借债人吧。
不要放下。
不要还清。
电话那边传来少女仍然轻快的声音。
“可是我是一个大方的债主哦,就一笔勾销吧。”
伏黑甚尔顿了下,电话的忙音好像过了许久才传入耳道,他被微凉的晨风刺激得一激灵,低头才发现,烟还是灭了。
不知道是债务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还没有看分明便也如已熄烟头淡淡飘散的白烟,从他指缝滑入晨风。
两清了。
——*夏油杰他们订婚那天阳光灿烂,英国难得破了阴云天光大盛,夏油杰穿着西装笑容温和,微微垂下眼睫避开过于明亮的日光。
这样的夏日,像过往无数个夏日一样,天光晃晃如梦一样,在几乎灼目的阳光里他看到那双清晰的绿眼,穿着礼裙,于是他上前挽了她一臂,把她送到五条悟面前。
他便独自留在了这明媚的夏日中。
蝉鸣寂寂,你不必知我苦夏。
————在五条悟还在纠结要不要给杰发请帖时夏油杰就已经打了电话过来,
“喂,我应该不用交份子钱吧——?”
“不用、不、不是??你怎么——”
后来才知道千沢并没有隐瞒订婚的意思,告诉了硝子,伏黑惠也知道,慢慢传下去很快夏油杰也知道了。
甚至还给千沢的服装做过参考。
“…要当伴郎吗?”
对面传来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
夏油杰顿了顿,笑道
“那记得给我封红包哦?”
夏油杰后来总想,他和千沢之间好像是一条被粉饰过的坦荡大道。
中央的深坑也在表面上铺了体面的沥青。
但无论是谁,谁要往对方那儿走一步,那层薄薄的沥青必然破碎,又坠入无底深渊。
过去了的已然过去,但是它仍然悄悄横亘在表面下。
而如今千沢无所谓地挥挥手,背对他走进了天光中。
他的路在反方向,他知道的,只是一直没肯动身,看着她一步步走入天光,身影被日光模糊。
在订婚仪式上他也还能很礼貌得体地祝酒。
“祝你们幸福。”
千沢就笑道
“会的”
“这个时候不应该说祝你也幸福之类的话吗?”
“哈哈哈杰的幸福我和悟会守护的哦。”
…他在想什么呢?想另一杯酒,另一次的夏日,想很久很久以前的隔着日光望来的绿眼,说一句“醉酒的杰我也会好好守护的哦?”
“啊,这个葡萄酒很涩口的,还有点酸——”
夏油杰抿了口,笑道
“我喝得惯。”
似乎是他们酒庄自己酿的酒,还有点果渣在其中沉浮,夏日的日光将酒液照得微微透明,又慢慢沉郁在杯底。
那些沉郁晦暗的,不见天日的东西,便如这杯中物,酸涩又归平常。
他只是在想,另一个夏日,已经成为了她身后被抛却的过往,而他还在执望。
他没有追上前,只是在自己转身前默默等待着,慢慢品味着,或许哪一天他也转身了,走向新的道路,然后有如咽下苦涩的酒液一般,咽下那已经苦涩的夏日。
——*五条悟
“所以说,刚刚伏黑甚尔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
五条悟一边拧眉扯着西装领带,一边状似自然地开口询问。
而千沢还在计算跨国电话那个家伙要花多少话费,闻言顿了下,才慢慢回忆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千沢注意到五条悟手指上缠着拧成一团的领带,放下手机赶在这人要不耐烦地用咒力暴力解开领带前上前帮忙,千沢的手很巧,习惯了玩刀耍枪偷藏窃听器的手指很轻松地撬开拧死的结。
她注意力落在手上的活上,眉眼认真,五条悟顺势把下颚抵在她脑袋上时她也没什么反应,分神道,
“感觉像是andropae导致他开始情感上患得患失说了些奇怪的话。”
“…”
五条悟不知道该把注意力落在伏黑甚尔说了奇怪的话上,还是落在少女把原因归结为这是伏黑甚尔更年期上…怎么说、
“好吧,排除这家伙,这家伙大失败啊…!”
“啊?”
千沢刚刚解开五条悟的领带,转身准备把自己身上的礼裙也换下来。
闻言一脸茫然,而五条悟下一句话很快又到了。
“这裙子是杰选的吧?”
五条悟语气微妙地引入。
“不吧,最终决定的还是硝子,我的审美不太好,杰一直在给硝子参考。”
“哦是杰在给你参——为什么是硝子…”
不是…那你是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俩选你订婚的礼裙吗??幸好五条悟今天也戴着墨镜,勉强遮住了他一瞬复杂扭曲的神情。
他顿了顿,打算继续试探,
“杰好像现在还醉着在休息室,你们喝酒时说了什么呀,喝那么多?”
千沢也顿了顿,神情复杂
“他试了下我们家酿的酒,说喝得惯,然后那就是他的结果了。”
五条悟:……
“没啦?”
千沢目光茫然地在五条悟脸上顿了下。
小心斟酌道
“我还提醒了几次这个酒度数可能有点高,味道也很涩,这算是交流吗?”
五条悟:……千沢:……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只和他说了酒口味有点涩,因为度数我也不知道高不高,今天刚从地窖里挖出来的,杰醉后我才推测出度数有点不妙的。”
五条悟:……
“但是我爸他们晚上也喝了很多但是没醉,可能是体质问题——好吧我应该再劝住杰的。”
“没事……”
看起来有人买醉也完全没被发现不对。
夏日的露天会场,灿灿灼目的阳光里,一杯又一杯涩口的陈酒,最后直至醉倒,对面这个家伙脑袋里也只有酒和度数。
五条悟现在相信了这家伙的确缺一根筋,但也不能完全这样说,按照这家伙的说法,她只是更习惯纵向用程度去划分感情,并不习惯横向用类别去看待感情。
这也导致了,哪怕她会为你舍身赴死,但是浴血回头时可能还是会笑着捶你肩膀把你当兄弟。
无形的隔膜始终横旋在她和其他所有人中间,那是不同的情感理解模式导致的隔阂。
不能说哪种情感理解模式就一定更好,只是——五条悟之前问过千沢,在一起前后她对他感情的变化。
“如果按照你这样的情感判断,你怎样分别恋人之间的爱,和你那种亲友之间爱呢?”
“很简单吧,恋人之间是有欲的,我只要脑海里想一想这个家伙和别人在一起我会不会很嫉妒,我大概就知道我对他是不是有非正常的占有欲了。”
“所以我和别人在一起你会嫉妒吗?”
“如果是一开始,你告白前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可能更多是感觉奇怪,或者也有点自己不能解构清楚的微妙感情。”
“在你告白后,你如果和别人在一起,我会感到奇怪,迷惘,更多的是降低我对你的认可度,以及重新理解大家口中的【喜欢】。”
“现在呢?”
“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你喜欢别人的话我,我会努力抑制住不好的想法的。”
“…什么不好的想法?”
“…大概,就、很不好吧。”
一直坦坦荡荡谈论感情的家伙也选择了回避。
恋情和别的感情的区别大概就是,别的感情是光,而它是火焰,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让人心忧,让人嫉妒,让最坦诚的人回避,让最强大的人脆弱。
当然,也让求死者求生,让骄傲者躬身。
所有人都好好守着千沢的情感界限,都等着她的开悟和回首。
但他才不要,他知道这家伙一边内心强大得早有一套自洽的情感逻辑,一边又潜意识会回避着所有亲密关系,他才不要等待,才不要永远守着不发热,不灼手的光。
于是他撞破了那面透明的墙,在灿灿的夏日阳光下,抓着少女的手奔入了燃烧的烈火。
是痛意,是欲望,是执着的,非彼不可的火。
“喂,私奔吧?”
“你在想什么??我刚刚换好衣服——”
“笨蛋,跑错方向了!”
是笨蛋。
但是,我没回头,我也会知道你会跟上来。
夏日的阳光晃晃如白日焰火,吞噬了你我,最终不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