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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陨落与新生6(2 / 2)

“好了,该告诉我们她的梦境了吧。”

告诉他们,那个梦境。

——宿傩是在千沢被注射安定后醒来的。

一般精二类的镇静剂对千沢用处并不大,阿普唑仑更是她很早的老朋友,因此在一开始时她一直没有睡着,睁着眼,感受着大脑如同被挤压得一滴不剩,干瘪又难以回形的海绵的感觉。

服用阿普唑仑并不会让千沢的疲惫更加厚重,而是相反,里面的一些成分慢慢激活她的大脑,让她渐渐大脑开始兴奋,尽管大脑被榨干得像皱皱巴巴的破海绵,还是随着药效慢慢飘忽到云端上。

一种甜美的,让人上瘾的兴奋。

宿傩就是在这个时候和千沢被激活的大脑一同苏醒的。

他的眼在千沢抵在膝盖上的手背上裂开,红色的眼轱辘转了两圈,然后看向眼睫缓慢眨动,疲惫又迷惘的少女。

那双红瞳一眨不眨直直盯着人时更显出非人的异质。

将少女完整地囚禁入了那片深沉的血红色中——血红色,黄昏,如同铁锈一样漫天的碎云,和漫漫的黄沙。

99次。

千沢这样的人类记不清梦境里的时间,而被封印过千年的宿傩是很清楚地数过了梦境中的每分每秒。

她的梦境构建得过于清晰又完整,时间换算为现实的时间将近六个月。

半年。

最初每一次五条悟死亡的时间线都拉得很长,因为一开始千沢还能与五条悟斡旋,将他的死亡拖得延后,只是从五条悟第一次死去开始,之后他每次死亡的间隔越来越短,以指数增长的速度死得越来越快。

因此半年这样漫长的时间,不是千沢失败的证明,反而是她努力争取的结果。

明明是想要救人结束一切,她却因此不得不把自己的地狱时光拖长到了半年。

一开始的长岛千沢可以说算无遗策,布局周密到宿傩看了也会微微愕然,想,不愧是那个恶心脑花的对手。

只是梦境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第一次轮回时她已经暗中排除掉了对五条悟有威胁的所有危险,在最后时也制住了企图自残的五条悟。

可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不能动弹,五条悟的手有如透明的幻觉,穿过束缚带,然后,真切的血溅在了她的脸上。

明明没有问题,一切都没有问题。

那个时候少女沉默了很久,她站在血泊里,脸上还淌着五条悟的滚血,眼睫眨了眨,分开粘腻的血液。

她的声音平静又恍然。

“原来这才是恐惧啊。”

恐惧,她的恐惧是无能为力。

是不管怎样算无遗策,不管怎样拼命争取,还是会这样荒谬的,无能为力。

血飞溅时宿傩也愣住了,一个人类的手突然透明穿过实物杀死了自己这种事情,就是他一时也没太反应过来,无论是科学还是咒术都在那个时刻无法提供给他答案,而他是在千沢喃喃出声后才慢一步反应过来。

理解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惧的梦境。

就是他那个时候也感觉到了一阵浑身发冷。

梦境,无序,无理。

当你越想要做成什么时,就越证明这件事的失败是你恐惧的事,而恐惧值达到某个标准时就必然会在这个梦境里发生。

如同一个人左右互搏一般,你越想要做成什么,就越难以做成,而你不去做,失败也会如期而至。

你越是清楚自己恐惧什么,就越难以不去恐惧。

宿傩这才反应过来羂索这个梦境的阴毒。

“不是害怕才算恐惧,一点担忧也算,啧。”

反应过来了的宿傩飘到少女身边絮叨着开始自己的分析,像班里的差生偶然发现班里优等生做错的题的思路时,就算优等生已经清楚了怎么错的,他还要硬凑上去再附在耳边再讲一遍。

“你惨啦。

你现在清楚自己恐惧什么,担忧什么,之后这种恐惧会更清晰,就像滚雪球一样哦?”

“你第一次没有救下五条悟,这个又会加重你潜意识里的压力、恐惧。

等到你第二次救他就更难啦。

之后每失败一次就更难成功——直到你的灵魂被损耗干净哦?”

咒灵阴冷的嘲笑有如冷气,顺着少女的脊骨往上蔓延到脑后,带起她眼睫并不明显的轻颤。

“梦境是无序的,不讲道理的,只要你有一丝一毫恐惧。

你就会拯救失败——”

这是梦,没有规律,没有道理的梦。

不,它或许也是有规律的,它只有一个底层逻辑,就是【恐惧之事】必然发生。

而正如宿傩所说,在这个梦境里恐惧的定义太过广泛。

在你去做一件事时,其实就隐隐在恐惧着这件事的失败。

在梦境的天平里,另一边只是落下了一片羽毛就立马重重地压低,托盘在桌面上敲出清脆的清响,宣告着五条悟的一次死亡。

“你会逐渐损耗下去,直到彻底消亡。”

少女慢慢地擡起了眼,缓慢得近乎温柔,故而宿傩没有反应过来——少女的手猛地摁在他脑袋上毫不留力地扣着他脑袋往下压“和我说话别俯视我。”

“想要提醒我这些就好好说话。”

说完少女就往前走去,只留下让人听不出喜怒的话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宿傩也这样怕死。”

她没有过多嘲讽,就这样走进了血色的风沙里。

宿傩在原地站了会,风沙掠过他半透明的身躯,他呸了呸吐出嘴里的沙子,然后突兀地低笑起来。

他的性命的确系于少女身上,这个梦境也的确是他觉得非常棘手的东西,说单纯的咒力碰撞,他还可拼死一搏,人类心理幽微处的博弈,他只能勉强理解,要说做出什么帮助,他不拖后腿已经很厉害了。

故而他提醒了下少女,虽然少女看起来并不需要他提醒的模样。

之后或许是漫长的,地狱一样的旅途。

少女会像吃下安眠药一样,精神逐渐磨损,沉睡,枯萎,如果五条悟的拯救来的不及时,她就会脑死亡。

宿傩也会跟着消亡。

他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他也不是那种会提供帮助的角色,他乐意做的,也只是当个尖锐又阴冷的针刺,在她快睡下去时刺一刺,有些恶意又有些快意地把她唤醒。

像小孩看到一个很疲惫很疲惫的人,快要睡下时猛地拿针刺一刺。

千沢或许从没对谁态度这样差过。

正如之前熟悉她的五条悟曾经提起的,她在极端疲惫的状态下会显示出一种彻骨的冷漠来。

千沢需要耗费很大的心力设计计划阻挠梦境里不断求死的五条悟。

又需要在这个过程中精密控制自己的心态,让自己的负面情绪控制在一个趋近于0的程度,尽量不因为针对五条悟的行动掀起情绪上的波动。

她知道隐性的

“恐惧”

是一直存在的,只能刻意控制自己避开思考这一方面,控制自己的显性“恐惧”。

过度消耗精力的后果就是她在宿傩面前几乎像一把毫不封存的剑。

她对羂索或许都没有这样差的态度,宿傩用言语嘲讽刺痛她,她就眼眨也不眨地虐杀他的化形。

六个月的时光,漫长的血色沙漠,他们两个互为利剑,彼此割伤。

不好说这布满血液的黄沙中是否有他们两个互相绞碎的灵魂碎片。

剥肉留骨,从某个方面来说,他们也算在这段时间里血肉交融。

就差一步,两个人的灵魂都将落入无边恐惧的无间地狱。

宿傩血色的瞳眸注视着因为药物神情恍惚的少女,在一瞬和那蒙着水雾的绿眼相接。

他突然裂开嘴,像梦境里无数次嘲讽少女一样裂开弧度。

低沉的声音像裹着血腥味的黄沙,茫茫然远去。

“…可惜了。”

“如果真和你一起下地狱应该还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