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鸢背着手跟在后边,卫乔昔这辈子自然只会穿一次嫁衣,想穿第二次,那还得问将军府那位同不同意。
龙凤呈祥的红盖头一盖,卫乔昔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外边应该是卫季贤堵在门口找马文才要催妆诗,这个自是不难。
催妆诗过了关,卫季贤便进门要将卫乔昔背出去,卫员外抓着卫夫人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家乔昔才出生时就只有那么小一个,后来我渐渐看她长大,出落得越发漂亮,这也才多少年啊,眨眼间就过了,我还没看够呢,怎么就被人给骗走了呢……”
“行了,”卫夫人推他,“看不够等往后他们夫妻俩回门时你再看不行?一家之主哭什么?将我的任务给抢了。”
卫乔昔噗嗤一笑。
卫季贤蹲在卫乔昔面前,声音清朗地说了一声上来,卫乔昔依言伏在卫季贤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抱紧了。”卫季贤笑道,背着卫乔昔往府外走。
府内外俱是喧闹一片,卫乔昔安静地伏在卫季贤背上。卫季贤的背很宽广,背着她一步步走得极其稳健。
“幼时你总爱坐在卫家堡的门槛上等爹回来,我也陪你一起等着,有时坐到半宿也不见爹,你困的紧,又不愿意回房,都是我将你背回去的。”卫季贤淡淡地说着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所见之处都是大红的喜色,“你从前总是闯祸惹我生气,然后又巴巴跑到我门外搬个小板凳坐在那里哭,哥这么久还没见过比你能哭的,不哭到我出门哄你便不会停。”
卫季贤的声音一如他的脚步一样稳,“我知道你懂事,可你是我们卫家堡捧着长大的,卫家堡没让你受过委屈,别的人哪怕是你夫君也不行。往后若是马文才欺负了你,你就回卫家堡,任他是什么大将军,也不许欺负我卫家堡的大小姐。”
面前的盖头晃得卫乔昔鼻子一酸,瓮声瓮气道:“爹娘面前我都没哭,你怎么非要我在你面前哭。”
“哭什么?”卫季贤笑了一声,门外站着的红色身影越来越近,“你暗度陈仓这么久终于修成正果,不得偷着乐?”
“我当然偷着乐。”卫乔昔呐呐道。幼时得父母疼爱,成长中有兄长保护,而如今又有良人携手,上天如此厚待她,她如何不偷着乐。
卫乔昔失神时卫季贤已将她放下,拉着她的手放在另一人手中,那手掌温厚,在碰到的一瞬就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卫乔昔听见卫季贤说了一句“好好待她”,温厚的手掌微微收了收,男子声音低沉而郑重,只简洁答了两个字——“自然”。
唢呐锣鼓一路吹吹打打,晃得卫乔昔有些晕了才落了轿,跨火盆过马鞍,拜过天地,卫乔昔的任务才总算是告一段落。
马文才是新郎官,又是将军府的主人,自然还要应付宾客。卫乔昔在新床上坐了会儿,估摸着宴席快散了,才吩咐卫林去煮一碗醒酒汤。
许是从前也与马文才共处一室过的原因,卫乔昔其实并不太紧张,不过脑子却有些停滞,直到起哄的声音渐近,门被人打开,卫乔昔才像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起哄的人应该是马文才的手下,他素来没什么朋友,领兵打仗这一年却揽了许多忠诚的部下,将他当生死之交看待。
门又被关上,将一众喧闹隔在门外,外边的人许是看不到热闹,很快便散了。
一双压了银线的皂靴落在卫乔昔面前,卫乔昔呼吸一滞。
屋内还候着一个喜婆与两名侍女,喜婆使了一个眼色,侍女端着放喜竿的托盘过来。“请新郎拿起喜竿挑开新娘的盖头。”
喜婆的声音里透着笑,马文才拿起喜竿,喜婆开始念词——
“一挑,眉清目秀,二挑,口红齿白,三挑,称心如意……蒙头红,挑三挑,过不了三年有两小,新郎官称心如意啦!”
称心如意时,马文才终于将盖头挑开。
屋内点着喜烛,敞亮的不行,卫乔昔眯了会儿眼才能适应屋里的光线。而后才看见今日的新郎官。
马文才平素不穿红衣,只是如今喜服在身,眉眼间像是铺过一层浓烈的色彩,惊艳得卫乔昔有些失神。
马文才亦然,低头在小姑娘眼里看见了一汪春水,从前见她淡妆素衣,只觉是凡尘仙子,原是浓妆红裳太过勾人,才不得不敛去艳色。
喜婆在一旁看着小两口双双失神,像是早就见惯了,掩着嘴笑了一声,说了许多吉祥话,马文才摆手,“赏。”喜婆得了赏,笑逐颜开地退了出去。
卫林恰好回来,送了醒酒汤便自觉出去。
“醒酒汤?”马文才坐在卫乔昔身边,瞟了一眼,笑道:“莫非娘子知道自己不胜酒力,所以准备了醒酒汤,怕错过此等良辰美景?”
卫乔昔起先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马文才,只是见他越发笑得放肆,才恍然醒悟,红着脸瞪他一眼。
“我是担心你在外面招待宾客喝了太多酒,给你准备的!”
“我可不像某些人,一口就倒,”马文才早将房里的下人全部遣走,自己去拿了合卺酒过来,“你夫君我千杯不醉。”
卫乔昔接过酒,两人交手而挽,将酒饮下。
“咦?”卫乔昔好奇地看着酒杯,马文才替她拿走,道:“好奇为什么你没有醉?”
卫乔昔等他回答。
“知你酒量差,因此这酒并非酒,不过带着酒味儿罢了。”马文才俯身,同她额头贴着额头,“若是娘子醉酒,耽误了事情可就不好了。”
卫乔昔心跳如雷。这酒杯里装的分明是酒,不然她为何会觉得自己醉了,觉得见了那么多次的马文才今日格外好看。
“娘子,亲也成了,酒也喝了,那是不是该入洞房了?”马文才问,却不等卫乔昔回答,将红唇封缄。卫乔昔有些晕乎乎的,紧张地抓着马文才的衣襟,壮着胆子回应他。
马文才的眸色亮了亮,欢喜于她初次的主动,手从腰间逐渐往上移。
宽衣解带。马文才离开她的唇,动手去解自己的衣裳……
“你哭什么?”马文才忙将外衣穿好,心疼地去擦小姑娘脸上的眼泪。小姑娘执拗地扒下他的衣裳,手指轻轻拂过他身上的伤痕,背后那一道尤其狰狞。
“你痛不痛?”卫乔昔说话时眼泪不住往下掉。她知道他背上的伤是为了救她而来的,碰着时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不敢用。
“不是早愈合了?不痛了。”马文才抱着她,心疼地亲她的眼睛。
“怎么可能不痛……”那刀疤几乎横亘了整个背部,加上其他地方还有好几处或大或小的伤疤,看得卫乔昔一阵心慌,她甚至不敢想象马文才受那些伤时是什么样子。
“能护着你,护着你喜欢的这个世界,受一点伤也没关系。”马文才怕她着凉,拉过被子拢住她。
卫乔昔泪眼朦胧,就记起当时在鄮县,她抱着他说她特别喜欢这个世界。她只是随口一说,他却记得这样牢,还真的豁出性命去保护她喜欢的东西。
卫乔昔哭得越发厉害。
马文才只好耐心哄她,终于将她哄睡着后才觉察出不对味来。
他的洞房花烛夜呢?这一天期待了这么久居然什么也没干成?
要不把卫乔昔叫起来洞房?
这个念头在看见小姑娘攥着他的手睡着,脸上还有泪痕时偃旗息鼓。
马文才脱去外衣,躺在卫乔昔身边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这一生在未遇见卫乔昔之前,漆黑且空洞。他成日惶惶却又虚张声势,睁眼闭眼时所见无差,旁人的吹捧与咒骂于他不屑一顾,心里却早已计较千万遍。他知自己融不进这世道,这世道白茫茫一片,唯独他心底不见天日,他想抗争却又懦弱地妥协,他的世界像一个冰封的无底深渊。
直到某个时间他忽而听见哪有流水潺潺声,是冰封的深渊开始流动,他顺着水流而下,却在白茫蒹葭里见到一位姑娘,她牵着他爬出深渊。阳光落在他肩上时是温暖的,他的姑娘就在他的身边。
马文才翘起唇角,安心闭上眼睛,过了莫约一刻钟,忽然又睁开。明天就让马统给他找最好的祛疤药膏来,这些碍事的伤疤居然毁了他的洞房花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