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扫了一眼,看向别处。
余光里,沈聿似乎正在看她,沈忆抿紧唇,自始至终没有看男人一眼。
季祐风察觉出气氛不对,笑着对沈聿说:“连卿,纵然你抛下阿忆不管是因为你知道她会凫水,却也得解释一句,不然叫阿忆生气了,你这个做兄长的,可得好好赔罪。”
他话音刚落,还未等沈聿开口,沈忆冷淡的面容顷刻间变成了一张笑脸,语调轻松地道:“殿下说哪里的话,我怎么会生气,枕月姑娘不会凫水,兄长心疼,救她是应该的,不用解释,对吧兄长?”
说完,她笑吟吟地看向沈聿。
许是被湖水冰得,男人面容冷白,唯有眼尾和鼻尖泛着微红,黑眸如蕴了一层水,深不可测地看着她。
半响,他冷淡地道:“是这样。枕月姑娘这几日在我这习武,我与她相谈甚欢,她有难,我当然要救她。”
闻言,枕月目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沈忆强撑着没让面上的笑容垮掉。
季祐风看了两人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了。
不过是顺嘴解释一句的事,台阶他都递好了,结果这对兄妹却没一个人肯下,尤其沈聿,非要将气氛弄得如此僵硬,也是奇怪得很。
好在这时,有人来了。
是撞他们的那条船上来了人,一个威风凛凛的壮汉。
壮汉道:“几位,实在对不住,今儿花灯游园会,船上客人比平日多了两三倍,船夫没把握好方向,这才失手冲撞了各位,几位有什么要求,大可跟我提。”
他那船是个将近两层楼高的大船,上面人来人往,想来是专门给百姓游湖赏灯的商船,上面至少也有百人之数,怪不得只是轻轻一撞,他们那艘小舟便散架了。
这壮汉虽然外形粗犷,可说起话来粗中有细,叫人听着舒服,季祐风无意同他计较,只道:“以后让你们船夫小心些,今日只是撞了我们一艘船才侥幸没有人落水而死,若是撞得船多了,岂不是要无辜牵连好几条人命。”
壮汉连声称是,又热情地再三邀请几人去他的船上沐浴更衣,季祐风听着少女接连不停的喷嚏声,想了片刻,道:“那便有劳阁下。”
等回到住处,只怕这三个被湖水泡过的人早就发起高热了,还是趁早换身暖和衣裳才好。
几人乘着小船,沿着绳梯上了大船。
壮汉说到做到,当即给他们安排了几个房间沐浴更衣。
一番梳洗过后,沈忆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四人约好在一层挨着绳梯的那一侧的长廊上见面,等沈忆赶到时,另外三人以及季祐风的侍卫已经在那站着了。
那壮汉又出来同他们道别,沈忆一边听几人说话,一遍打量着这长廊。
顶上的装饰说不上多么精致,但也并不很粗糙,作为一艘游船,已是算得上合格了。
长廊里的人还不少,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或低声交谈,或斜倚着栏杆看远处天边的烟火。
沈忆正准备收回视线时,眼睛忽然在前面不远处定住了。
视野里,一个男人露出的半张侧脸格外熟悉,就在昨天,他在她面前还是沉稳干练的模样,而现在,他站在一个娇小的女子身前,面颊微红,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了。
沈忆眯着眼辨认了片刻,终于确定,竟真的是宋一。
那女子堪堪到他下巴处高,他宽阔的肩膀几乎遮住那女子的大半个身形,只露出女人一个白皙的侧脸和挺翘的圆润鼻头。
沈忆瞧着有些眼熟,可对方只露出一个侧脸,实在难以辨认,她一时没能想起来。
只她敏锐地注意到,季祐风身边那个武功极高的贴身护卫,叫季安的,和沈聿身边的沈非,都在若有若无地打量宋一。
沈忆顿生警惕。
莫不是季安和沈非发现了宋一和她的关系?
沈聿知道倒没什么,可若是叫季祐风知道了,只怕会有些麻烦。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便下船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是回程路上,却没见沈聿。
沈忆现在完全不想知道他的事,径直回房早早睡下了。
同一时间,南城坊内,一处黑漆漆的窄胡同。
月黑风高,深巷一片寂静,仿若无人。
忽然,自一处宅子中传来疯狂的犬吠声,声音之大,几乎响彻整条胡同。
可下一瞬,这犬吠声戛然而止,浓烈的血腥气霎时弥漫开来,空气凝固了一刹那,随即,猛然响起刀剑相击之声!
庭院中一片漆黑,甚至看不清楚双方各有多少人,只有偶尔闪过两方交手之时兵器摩擦出的零星火花。
剑风凌厉,空气中的血腥味愈来愈浓郁,刀剑撞击的频率却愈来愈快,一声一声如催命符般,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空档。
砰的一声响,似乎有人重重摔倒在地,噗地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随即响起男人虚弱沙哑的声音:“……别管我,快走!!”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道冷漠的声音:“今日,你们谁都走不了。”
这声音接着道:“杀了他。”
“是!”
伴随着这道简短有力的回复,一道凌厉剑光向地上的男人劈头而下。
就在这时,斜里忽然飞出一道剑光,如闪电般疾驰而至,瞬间挑飞这人手中的剑。
下一刻,数名黑衣人破门而入,其中几人手中举着火把,原本漆黑的院子瞬间被照亮。
方才把那人的剑挑飞的男人站在众人最前面,他身材颀长,一手提着剑,明明火光中,眉眼愈见冷峻凌厉。
竟是沈聿!
他扫视一周,只见倒在地上的男人身材魁梧高大,浑身是血,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除此之外,已经空无一人。
想来那些人趁着他们破门进来的时候已经撤了。
沈聿蹲下身,拨开男人散乱的头发,看清楚此人面目之时,他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诧异,只是如今情况紧急,便只拣最要紧的问道:“跟你一起的那个女人可是叫月灯?她去哪了?”
男人看到他面容之时亦愣了一瞬,也没再犹豫,勉力道:“月灯……被他们带走了。”
沈聿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追查月灯之事,还要从两月前说起。
月灯身为给父亲侍奉汤药的丫鬟,是找到下毒害死父亲的幕后之人的关键人物,他命沈非追查月灯行踪,却只查到她一路北上去了梁地,线索彻底断在她进入梁地时,自那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沈聿虽然不曾放弃,可要在这世间寻一个月灯,与大海捞针又有何异,他本已不抱什么希望,谁料正是柳暗花明,就在方才他们落水后沐浴更衣的那艘大船上,沈非一眼就认出,与面前这男子站在一起的女子,正是月灯!
沈聿带人一路跟踪,谁知路上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官兵缠住询问,许久才脱身,紧赶慢赶到这里,却还是晚了一步。
沈聿继续问:“你可知将月灯带走的人是什么人?”
男人缓慢摇头:“我只知她一直躲躲藏藏,似是被人追杀,旁的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沈聿便明白过来。
想来是今日月灯露面,幕后之人亦发现了她的行踪,抢先一步到这里,将月灯带走。
至此,线索又断了,甚至比之前更糟。
因为相比之前,这一次月灯活下来的机会更加渺茫。
沈聿站起身,对一旁的沈非道:“派个人留下来给他上药,剩下的人,随我分头去追。”
说着,他大步走出门。
这群人趁着夜色逃走,正如川流入海,想要找出来几乎不可能,沈聿何尝不知。
可,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愿放弃。
翌日清晨。
沈忆刚醒,阿宋便跟她说了刚传来的消息。
原本还有些困顿的脑袋倏然清明,沈忆冷声道:“宋一怎么了?”
阿宋的脸色也很不好:“我今日早上收到宋一那个方向三声烟火信号,才知道宋一出事了,我秘密出府去寻了宋一,发现他受了重伤。”
沈忆倏然擡眸:“他怎么受伤的?”
宋一入府不便,他们约定,若有紧急事情,便以特制烟火为号,响声越多说明事情越急,宋一连发三道焰火,想来必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可宋一的武功她最清楚不过,一般人轻易近不了他的身,更不要说重伤他。
阿宋道:“宋一说是因为私事,他此番受了重伤,估计不能随姑娘一同返京了,他会让剩下的几人保护殿下。”
沈忆现在也冷静了下来,总归人没死,便还不算太糟,便问道:“是什么私事,他告诉你没有?”
阿宋沉默片刻,道:“是宋一最近来往很频繁的一个女子。”
“宋一说,这个女子是月灯。”
【作者有话要说】
月灯初次出场在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