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下车库,沈砚解开安全带:“我抱星星上去吧。”
喻梨看他一眼说:“我们谈一谈?”
沈砚喉结滚动,看一眼睡着的星星,坚持:“先送星星休息。”
喻梨倒也不好反驳。
喻梨抱星星进了儿童房。
赵阿姨刚打扫完卫生,看到沈砚过来,客气地帮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
沈砚的目光落在那堆礼物上,喻梨没有交代怎么处理,找阿姨也就不敢动,找了个箱子把那堆礼物收起来,一件没拆开,落了很多灰尘。
昨晚沈砚带煤球走时,就看见。
喻梨从儿童房出来时,就看见沈砚目光停留在那里,似乎有些恍惚。
赵阿姨看见两人有话要谈的模样,已经识趣回到房间。
听到脚步声,沈砚收回目光,视线落到喻梨身上。
夜色里,他语气很轻:“蛋糕好吃吗?”
喻梨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但还是回答:“不错。”
“找师傅学了一段时间,我记得你最喜欢芝士的口味。”沈砚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和平静。
喻梨垂下长睫,已经走到他对面,想了想还是说:“不用刻意做这些,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谈清楚。”
沈砚没接话,只是偏头望向角落里那堆礼物,镇定又恍惚的:“怎么不拆?”
大约他冷静的表情下实在带着某种痛苦,喻梨发现自己很难开口说一些绝情的话。
“你17岁许愿说想看极光,18岁的心愿大概是希望喻晟能放出来,我没办法做到,19岁在国外,因为胡乱花钱,过得很潦倒,大概需要很多钱,20岁开始在酒吧打工,生日愿望是希望沈砚能回心转意,21岁开始做一些代购,跟着陆哲混,希望能赚很多钱,22岁生日那晚给我打电话,喝醉了,问我还记不得你,很想我,说你已经长大,改掉一些坏脾气,让我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狠,23岁回国,跟陆哲合开一家公司,很累,经常被人刁难,在机场碰到过我两次,你都避开,24岁生意做得好了一点儿,有空谈恋爱,跟姜北混在一起,我送蒋静姝回家,你跟他卿卿我我,当着我面的腻歪,25岁你分手,廷屹跑来跟我说,你们在一起……”沈砚说到这里,说不下去。
喻梨全程静静听着,脸色很淡。
沈砚目光凝在她脸上,一瞬不瞬:“礼物是每年挑的,每年一到某个时间,我心情会固定变得糟糕,因为老是有个声音在我耳边撒娇提醒‘沈砚,我生日快到了,今年我有个愿望’,印象太深刻,无法抹去和忘掉。”
喻梨忽然有点难过,但也只是一点点。
她想了想,平和说:“那就改成记星星的生日吧。你也说了,已经很多年了,我今年已经29岁,沈砚,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
沈砚走近她,桃花眼目光深邃,一直一错不错落在她脸上,她刚放完睡着的星星出来,大概是刘海被星星抓下来一小撮,拂在颊边,沈砚擡手,很想帮她捋好。
被喻梨避开,她稍微退后一步,跟他对视:“今天星星很开心,我说过接受你跟我一起抚养星星,但也只是这些,没有别的,所以,很多多余的事情你不用做。沈砚,我想跟你谈的就是这个。”
“那你呢,一点开心的心情都没有吗?”沈砚觑她神色,灯光下,目光很深也很亮。
“我在学着自在一点,如果像今天这样,频率不那么高,比如一年几次,毕竟你也很忙,也不用想着怎样讨好我,我想我会更自在许多。”喻梨回答得很陈恳。
沈砚闭了一下眼睛,想了想,有些自欺欺人的模样,微微笑了一下:“很好,至少你有在尝试接纳我。”
喻梨怕他误会,立刻澄清道:“我的意思是…….”
被沈砚很快打断:“你指的多余的事,是我自己想做,因为除此之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喻梨,你很擅长把我的自尊放在地上踩,也知道怎么说更能刺痛我,但你至少不能阻止我做一些我心甘情愿的,想做的事。”
喻梨沉默。
沈砚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走掉。
回去时,他在露台上抽了会儿烟,望向对面喻梨那栋公寓,位置很好,能影影绰绰,看到对面喻梨活动的影子。
那之后,很多次,沈砚想吻她的时候,会疯狂抽烟。
他来南城的频率确实不高,公司一大堆的事,有时需要通宵加班,才能换来飞往南城的周末。
尽量一个月一次的频率,不一定能够见到喻梨,她也很忙,偶尔周末会出差。
沈砚就单独带星星玩,有次暑假带星星出去应酬,小姑娘居然喜欢上骑马,他跟喻梨商量,要不要给星星报个马术班。
两个人的聊天里,只要关于星星的问题,喻梨都会回复他。
但除此之外,沈砚发的其他消息,喻梨一直漠视。
沈砚似乎习惯,总是发一些有的没的,自己出差,拍到的风景照,或者吃到不错的餐厅美食,也有一些关于小孩教育方面的,看的一些书籍。
10月,星星幼儿园举办亲子运动会,喻梨大约觉得没必要通知他,自己陪星星上场了,沈砚事后知道,有些生气。
两个人吵架,其实也不算吵,是沈砚单方面怄气,他怄气很能让人看出来,就是冷着一张少爷脸,话很少,他本来眉目就冷峻,话少时更显冷酷疏离,一整天不跟喻梨沟通,让星星在中间传话,星星不在的时候,他就指挥手里狗绳上栓住的‘煤球’,当着喻梨面跟它说,“你问问你邻居,到底去哪家餐厅,我好让人提前定位置。”
喻梨就坐在他旁边的木质长椅上,两个人带星星玩了一整天,全程没怎么对话,听到沈砚这么幼稚的让‘煤球’传话,几乎被气笑。
她也抱着手臂,冲着‘煤球’道:“定什么餐厅,跟你主人说,买袋狗粮,可以跟你一块儿吃。”说完,带走对面正在买棉花糖的星星。
沈砚很快牵着‘煤球’追上来,见喻梨差点被骑小黄车的路人撞到,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又跟道歉的骑行者较真儿,修养差到骨子里,质问人家这里公园绿道能骑行吗,没见这么多老人小孩!
对方小年轻被他一通强势输出,哆哆嗦嗦的,吓得背脊往下弯了又弯。
被喻梨不好意思的拽走他。
大概知道他在气什么,喻梨心里叹口气,当晚跟他认真谈,星星只是叫他大伯,他可以介入自己跟星星的生活,但是亲子运动会这种活动,不希望星星对他抱有其他的期待。
沈砚那晚就很憋屈,在星星房间里待到天亮,窝在儿童房的地毯上睡的,第二天满眼血丝上的飞机。
那年BBS幼儿园的元旦节,收到大笔赞助,沈砚像是非要争一口气,以赞助商的身份,公然出席幼儿园的活动。
星星这年在舞台上扮演一朵蘑菇,表演一结束,她就穿着玩偶服,叮叮咚咚跑到台下,找大伯。
喻梨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可奈何。
又一个冬天,沈家的消息终于传到南城,沈誉终于在的妻子提起的第N次离婚诉讼上签字,这场耗时几乎一年的豪门离婚诉讼案彻底结束,沈大太太恢复自由身。
办公室里的下属们偷偷讨论这场离婚官司,据说沈誉名下大部分财产都转移给前妻,也不知道这么大年纪,沈太太到底为什么要坚持离婚。
喻梨在场绯闻里保持沉默,且有种极度羞耻心态。
她去探视喻晟。
喻晟属于特殊犯罪,很多年以来,不享有任何探视权,喻梨争取了很久,也是今年才收到允许探视的消息。
年近六十多的喻晟已经很老了,跟记忆中的父亲相差甚远,规律的监狱生活让他身上有种清瘦感,眼神丝毫没有当年的傲气,眼睛里的很多东西被多年的牢狱磨平,只剩畏惧。
喻梨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哭。
探视时间只有很短的三十分钟,她捡重要的跟喻晟说,一秒钟都不舍得浪费。
喻梨听到自己有个外孙女,眼神亮起来,但喻梨说星星暂时不能一起带进来,只把星星的照片贴在玻璃上,拿给喻晟看。
喻晟说自己去年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妈来跟我告别,你妈身体还好吗?
喻梨垂眸冷静了一下,才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父亲。
喻晟不禁喃喃:“是我对不起她。”
喻梨不想他太伤心,转而说起自己搬回南城的事,又提起他家乡:“爸爸,我记得你以前老是跟我讲你老家的事,说山里面很穷,你想过要替那里修路,我现在在做直播带货,山里种了很多果树,夏季和秋季帮村里卖货,村里富起来了,路也修好了,等您出来,带您去看看。”
喻晟不太懂什么是直播卖货,但总归听得明白,女儿在帮他赎罪。
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分别时,父女俩眼睛依然很红。
喻梨拍着窗户:“爸爸,您坚强些,我跟星星等您出来。”
喻晟点点头,他申请的减刑通过,最多再过两年,就可以出来跟女儿、外孙女团聚。
很快过年了。
喻梨收到很多过年的问候,也发出去许多过年的问候。
三十那天,她受赵雨浓妈妈邀请,去赵雨浓家过年。
赵雨浓妈妈阑尾炎,喻梨托人送去很多补品,又知道她母亲去世,把星星当亲孙女疼爱,发了好大一只红包。
南方年味没有北方浓烈,喻梨吃完晚饭就开车带星星回城里了。
沈砚路上跟星星视频,星星四岁多,表达能力更强,且逐渐有小话痨的趋势,每次跟沈砚通话可以通很久。
一大一小聊天到家,沈砚终于对星星说:“星星,把电话拿给妈妈。”
喻梨刚进屋,过年给赵阿姨放假,家里空荡荡的,星星把电话递给她,就急着去尿尿,跑进厕所。
喻梨拿起电话,视频那端,沈砚俊脸清晰,他说:“今年不能陪你们过年,抱歉。新年快乐,喻梨。”
喻梨说:“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新年快乐!”
说完,挂断视频,去侧所看尿尿的女儿。
沈砚听出她电话那端口吻不同寻常的冷淡,微微皱眉。
但他没有再驳回去,从沈宅花园里回到客厅。
沈母正在看春晚。
沈清今年带许佑去许家过年,明日才回来。
沈誉已经被明令禁止再踏入沈宅。
偌大的宅子便显得越发清冷孤寂。
今年人少,沈母提早给佣人们放假,自己亲自动手做的年夜饭。
沈砚晚上陪母亲吃饭,聊了几句家常,又陪母亲看春晚,挑了时间去外头跟星星通电话。
一个多小时后,才重新进来,进来时,沈母看他一眼,沈砚拿起桌上的苹果,一点点削皮,削出完整的果肉,分在果盘里,插上银叉,递给沈母。
递东西的时候,他劲瘦的手腕微微露出一截腕表,被腕表遮住的地方,有破碎的伤痕。
沈母看一眼,忽然问他:“还疼不疼?”
沈砚愣了一下,看到母亲有些心疼的目光,很快反应过来,用袖口遮住:“都过去了,您吃点水果。”
沈母叉了一块苹果到嘴里慢慢嚼,目光挪回电视屏幕上。
光影在她面颊上浮动,那块苹果嚼完了,她才说:“当初我不该逼你,也逼我自己,做错事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很多事,我没有想通,想通了,也老了,浪费了很多时间。你是最孝顺不过的,其实不用陪我浪费时间。”
沈砚笑着宽慰她:“妈,春晚不挺好看的吗?您有喜欢的节目吗,我给您看看节目单。我陪您等。”
说着,拿起手机翻查。
沈母没看他,只是说:“你二婶约我出去旅行,定了明早的机票,这么多年了,我也该出去看看了,你自己过年吧。沈家的亲戚,迎来送往了一辈子,也够了。”
沈砚手指顿住。
擡头望向母亲。
沈母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裹着羊毛披肩,淡淡的:“你二婶说那个孩子很可爱,小孩子,总归是讨喜的,有空带回来看看,新年礼物放在桌上,帮我带给她。”
沈砚整个人化成一座雕塑。
沈母路过他时,拍了拍他肩膀:“你已经陪我不开心很久了,我怎么忍心让你继续陪我不开心,儿子。”
沈砚冷白的喉结剧烈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