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里,喻梨的脸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伤感,沈廷屹总是疑心她会哭,但其实到最后,她也一滴眼泪都没掉。
烟花燃完后,喻梨把小黄豆的彩超和一封信拿出来,借用沈廷屹的打火机点燃了。
沈廷屹问她:“写得什么?”
喻梨笑笑说:“让它下次选个好点的,负责人的妈妈和爸爸。”
沈廷屹没接话,陪她默默吹了会儿冷风。
周一开例会,财务那边跟喻梨汇报,蒋家商超那边年前的活动经费一直是公司垫付,按理,活动结束后,对方百分之七十的尾款就应该到位,但是拖了两个月,财务这边催了好几次,对方一直拖着,没有打款。
喻梨开这间公司的初期,头三个月,账上流水撑不下去,差点儿倒闭,没少被徐凤芝冷嘲热讽,但徐凤芝嘲讽归嘲讽,蒋然还是将蒋家连锁商场的季度活动签给喻梨。
最后,因为活动效果还不错,蒋然索性将商超的所有活动都承包给了喻梨公司,这两年里,蒋氏商超几乎所有活动都有公司承接,从来没有出现过不结尾款的现象,财务这边估计因为是老板自家人,才拖到现在反应情况。
喻梨转了转笔,果断道:“这件事我来处理。美味多这次的活动,对方的营销部很满意,等美味多的款项到账,应该可以暂时作为后面几个项目的流水资金。”
例会开完,喻梨立刻跟陆哲联系:“蒋家商超的资金链最近有问题?”
陆哲:“听说你妈在沈家宴会上穿梭得仿佛一只花蝴蝶,蒋家商超资金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你妈急吼吼地想傍上沈家,你觉得是为什么?”
喻梨皱了皱眉。
她抽空回了一趟蒋家。
蒋然跟徐凤芝在吃晚饭,蒋然50多岁,但看起来比徐凤芝老了一大圈,徐凤芝向来体贴,喻梨回来时,徐凤芝正在给蒋然盛汤。
“梨梨回来了,张妈,给梨梨添副碗筷。”蒋然乐呵呵地说。
“蒋叔叔,妈。”喻梨称呼了一声,倒也没客气,在餐桌前坐下。
“看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现做。”蒋然对喻梨,倒比徐凤芝对喻梨更细致。
或者说客气,国外留学时,徐凤芝从不过问她,但蒋然会时不时亲自给她电话,问她钱够不够,或者出差时,顺便去看她。
起初,喻梨是排斥的,但时间久了,蒋然的关心从来是润物细无声的,喻梨又不是冷血动物,不会没有半点感觉。
“不用了,这些菜就很好。”喻梨用张妈递来的热毛巾擦手,夹了一筷子山药片放进嘴里。
蒋然又关心了几句她公司的经营状况,喻梨都一一回答了。
徐凤芝却忽然发难:“你跟你男朋友的事最近传得闹得沸沸扬扬,还有人跑我面前打听你到底有没有生病,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喻梨放下筷子:“您如果真的关心我,那应该第一时间打电话问我,如果是相信我不会这么荒唐,那就应该信到底,直接反驳这是谣言。”
“我倒想理直气壮的反驳传言荒谬,但是姜北被姜家打包送往国外,倒像是坐实了谣言,你当初跟他混一起,我就反对,你非要一意孤行。”
“姜北被送送去国外?”喻梨惊了一下,脑子里很快划过姜北那条短信。
“你居然不知道?”徐凤芝目光如炬。
喻梨便说:“我们已经分手,他的事情,我不需要知道。”
这下,轮到徐凤芝无话可说。
蒋然见母女一见面火药味极浓,打起圆场:“先吃饭,一家人好好吃饭最重要。”又给喻梨和徐凤芝各夹了一筷子菜。
喻梨跟徐凤芝这才又重新动筷。
吃完饭,蒋然还要处理一些事物,让喻梨有空多陪妈妈聊聊天,去了书房。
佣人端来餐后水果,喻梨忽然说:”蒋叔叔最近好像瘦了很多。”
徐凤芝扯了一下唇角:“喻梨,你是我女儿,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不用拐弯抹角的刺探,实话跟你讲,蒋家超市最近经营状况确实出问题,但也没有外人传得那么严重,倒是用不着你操心。”
“我不是操心这个。我只是想提醒妈妈,如果船遇到风浪,不要急吼吼地先想着怎么弃船逃跑,去傍另一艘船,或者病急乱投医,投靠不该投靠的舵手。蒋叔叔对您挺好的,您别不知足,走了弯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凤芝顿时怒不可遏:“我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指指点点。喻梨,你现在说话也太放肆。”
“蒋氏商超流动资金如果真的出现问题,也是因为妈妈您太贪心,不断的跟蒋叔叔吹枕头风让他投资新项目,您要是有良心……”喻梨话还未说完,蒋静姝忽然咋咋呼呼的回来了。
蒋静姝动静很大,像是买了很多东西,指挥家里阿姨帮她拧,转眼看到客厅里的喻梨,顿时像只开屏的孔雀,挽住徐凤芝手臂:“妈妈,我逛街看到一条丝巾,好适合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徐凤芝夸她:“还是你最贴心。”
蒋静姝便挑衅得偷偷冲喻梨飞了个眼神。
大部分时间,蒋静姝幼稚得像个小孩一样跟她争徐凤芝的宠爱时,喻梨是不怎么搭理她的,但今天,喻梨直接将蒋静姝拽去屋外花园。
她说:“蒋静姝,你在姜北面前造谣我,我当你帮我过滤渣男,不跟你计较了,但是徐凤芝的话,你不要盲从,沈砚——你招惹不起,有空不如多关心关心蒋叔叔,或者进修自己的演技。”
“你那天还咬我了呢!”蒋静姝玩着自己的手指甲,白她一眼,“现在来装什么好人。怎么?看我那天在沈家宴会出尽风头,你嫉妒?”
喻梨顿时没好气:“对,我嫉妒,随便你。”转身便走。
蒋静姝却忽然挡住她,凑到她面前,那双与方苒相似的眼睛透出一丝狡黠:“喻梨,你的秘密,我好像知道了,你跟沈砚的过节,我那天晚上也打听清楚了,你如果求我的话,我倒是可以在沈砚面前帮你说说好话的。”
喻梨低声下气:“我求求你了,“话锋一转,”多长长脑子!”
蒋静姝:“.……”
对于蒋家超市,喻梨总有不好预感,她了解徐凤芝,徐凤芝说不严重,那事态就一定很严重,刚才吃饭,蒋然头上几丝白发做不得假。
可,喻梨除了提醒,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
那天加微信,喻梨有预感,赵可宁一定会联系她。
果然,周二,赵可宁直接在微信上问她:“姐妹儿,这个月业绩有点惨,听说你现在开公司,不缺钱,不介意帮忙冲冲销量吧?”
赵可宁在的一家服装店,是一家小众轻奢品牌,服装价格大约都在四位数,倒也不算贵,但不是喻梨中意的风格。
喻梨坐在沙发上,赵可宁从衣架上直接替她挑,连她意见都不问,一口气连挑了数十件,又配了店内的两个包,让同事直接替她包起来。
“我朋友买这点,小意思啦。”赵可宁跟同事炫耀道,“读书那会儿,她更夸张,我们一群女生出去吃饭、买文具,挑什么都是她结账,说起来真是怀念那段时光呢。”
柜姐们一边恭恭敬敬地打包衣服,一边夸喻小姐大方、气质好,一看就是特别有品位的。
浅薄赤裸的恭维声中,喻梨觉得自己像个任人宰割的白痴,她们嘴巴里的夸赞着,眼睛里却赤裸裸在说,看,那个傻瓜富家女。
“喻梨,你是刷卡还是微信或者支付宝?”赵可宁将包好一大推衣服,提到她旁边,笑容可掬。
喻梨冷眼看一眼桌上的大包小包,擡手将其中几件挪开,她手指纤长白皙,背脊打得笔直,浑身上下,是富养出来的骄矜气质:“这件,色系太暗,我不喜欢,这件,样式太夸张,不适合通勤,这件……”
赵可宁在她一声一声的挑剔中,脸色一点点变得僵硬难看。
最终她只选了其中看得过去的三件,那两个包一个都没要,将卡递给赵可宁。
同事们都在看,赵可宁只能僵硬地接过那张卡,去柜台帮她刷。
刷完卡,喻梨顺势提到:“可宁,我今天鞋跟有点高,能麻烦你帮我一起提到到车库吗?”
赵可宁正想找她说话,僵硬着笑容点头。
一到车库,赵可宁就发作:“喻梨,我以为你是为了照片来的?方苒的事你真的不好奇吗,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赵可宁发完那条信息后,配图了一张方苒翻她书包的照片,因为年代的关系,照片有些糊,但喻梨依然一眼认出那是方苒。
喻梨看她一眼说:“我当然想知道。但是你口口声声说我有钱,我现在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赚的,没有兴趣当个冤大头,不如大家都爽快点,你想要多少,才肯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不想这样一次次被你叫来,买一些我不需要的东西。”
“你变化可真大,我们的傻白甜小公主现在变机灵了嘛。”赵可宁笑得有些渗人,“如果我说,方苒自杀那天,我在现场呢?”
喻梨被她的话震惊到,瞳孔急剧缩了一下。
两个小时后,喻梨循着记忆,驱车去了老城区。
年幼时,方苒带她逃课,去过很多地方,唯一的一次,是方苒自己家。
方苒的家,在城郊,要转三趟公交车才能抵达,小公主人生第一次坐公交车,娇滴滴的嫌弃座位肮脏,方苒拿出手帕,帮她擦拭。
方苒用的手帕,真丝材质,属于英国皇室的御用极品牌,缝边的口印有沈砚名字的缩写,小公主认得是属于沈砚的私人物品。
方苒时常若无其事的拿出一些沈砚的私有物,喻梨总是嫉妒地发疯,咬了咬唇,找了别的位置坐。
那天下午的天空很蓝,风拂在脸上很舒服,城区的蓝楹花开到荼蘼,风一吹,喻梨似乎擡手就能接到柔软的花瓣。
跟今日一样的时节。
喻梨到时,已经傍晚,她循着记忆,一个街道一个街道的寻找,终于找到的记忆里的老巷子,周围早就破旧不堪,但,附近仍然有少量的居住的痕迹,喻梨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下车时,一朵蓝楹花飘到她肩膀。
“喻梨。”方苒忽然叫她。
喻梨回头,少女扔了一捧蓝楹花到她身上,笑嘻嘻的。
喻梨反应过来,立刻从地上捧起一堆,扔回去。
两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嬉嬉闹闹的打闹了一路。
“你裙子怎么了,你……来那个了?”
“回家换吧。我家就在附近。”
“阿姨会不会知道我们逃课了。”
“没事,就跟她说学校放假,我妈可好骗了。”
“……”
“我妈做得红烧肉好吃,你妈在家给你做饭吗,我妈妈天天做。”
喻梨顿时一脸羡慕,家里有保姆,徐凤芝是从来不需要做饭的。
此刻,喻梨有些恍惚的摘下肩头的蓝楹花回头,却再没有记忆里那个明媚的少女。
赵可宁说:“方苒那个小婊子,肯定很缺钱,想钱想疯了,除了偷你的,还讹我们的钱,她拿我们欺负她的证据威胁,你都不知道她有多鸡贼,我们不过在游泳池捉弄了她一次,她居然偷偷录下来,说完全可以告教务处,说起来,她可比你聪明多了。”
“你知道方苒为什么缺钱吗,我看到她书包里的化验单,她妈妈好像患乳腺癌。”
“她那么想要钱给她妈妈治病,怎么可能会去跳楼!”
多余的,赵可宁不肯多说。
她开口要200万,200万可以告诉喻梨,方苒自杀那天她看到什么。
喻梨没有200万。
赵可宁讥讽她:“你爸贪污那么多钱,你会没有200万?”
赵可宁提到她爸爸,喻梨就跟她谈崩了。
但,她忍不住想到方苒家里看看。
从出事开始,她就再也没有来过,方苒爆出的日记里,满满当当是对喻梨的憎恨,而当时徐凤芝告诉她,对方家属跟她索要了一笔巨额赔偿,愿意私下和解,然后将喻梨关在家里,不再让她出门。
喻梨的高跟鞋,穿过两条破旧的巷子,终于在最深处,找到记忆中的小区。
那是个破旧的属于钢铁厂的单位房,墙体周围有漆喷的‘拆’’字,看起来住户们已经搬出小区,人去楼空,只剩孤零零的两栋楼。
“家里没有卫生用品,你随便选个牌子吧。”进小区之前,方苒带她去小卖部挑卫生用品。
小公主随意选了一包,又指着老板摊子上的水果:“你妈妈有喜欢的水果吗?给你妈妈买点水果。”
“你还挺讲礼数。”
小公主一板一眼:“我爸爸说过,去别人家不能空手。”
喻梨的视线,从小区门口的小卖部划过,那铺子的招牌还在,但大门紧闭,显然早就搬走。有些魔怔的,她的脚步不自觉的跟着记忆中的路线进入,仿佛多年前,在那个女孩的带领下,她说:“这边……拐弯……你笨死了……”
楼道里没有灯,大约早就不通电,喻梨打开手机的电筒设备,看了一眼阶梯,她还记得,方苒家在三楼。
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喻梨闻到某种恶臭味,她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蹿出一个黑影,披头散发,嘴角带着猥琐的笑,是个流浪汉。
她尖叫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两三步,但流浪汉已经抓住她头发。
“滚开!别靠近我!”喻梨将手机砸过去,吓得神魂俱灭。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