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等覃晴缓过神了才推开车门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装纸钱和贡品的篮子，带着她往后面的矮坡上走。
覃晴边打量周围环境，边问周远：“你小时候在这住吗？”
“不是，我爸小时候住这。”
周远跨上一个土坡，又回身冲覃晴伸手。“来。”
覃晴就握住他的手，在他用力一提之下，轻松上了土坡。
他们这里的偏远农村有土葬的风俗，以前每个村子都是同姓聚集居多，大的家族也都会有自己的坟茔地。
虽然这些年村里已经很少有人住了，但搬出村的人去世后依然会被送回村子葬进自己家族的坟茔地，跟祖先们在一起。
所谓落叶归根，这里就是他们的根。
周远的心愿就是希望他死后也可以葬在这里。即使没有人给他上坟烧纸也好，但他希望自己的根在这里。
两人跨过土坡又走了不多远，就看到一片空地上竖立着十几块石碑。
周远说：“你在这等我。”
覃晴答应：“嗯。”
她有点害怕进墓地，让她在外面等着正合她意。
周远拎着篮子到了一块坟头，他将装饺子和水果的碗摆在墓碑前，又捡起条树枝在地上划了圈，然后用打火机将纸钱点燃，在圈中烧起了纸。
他或许跟爸爸说了些什么话吧，但覃晴离得远，没有听到，她耳畔只有呼呼吹过的山风。
有点冷，她拉起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双手插兜看着周远蹲在那里烧纸的背影。
等到所有纸钱都化成了灰烬，周远才从篮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浇到刚才烧纸的地方，保证不会有任何一个火星被山风吹走。
周远拎着空篮子回来，下了土坡，将篮子放回汽车后备箱，又将车重新锁好。
他叫覃晴：“走吧。”
“去哪？”
周远指了一下对面的山：“不是要爬山吗？去前面山上。”
覃晴笑了，“走。”
周远带她踩着石桥过了河，开始顺着一条有些陡的土路往上爬。
这里的山不是景区那样有石阶或者盘山路的，而是完全被人用脚踩出来的山间土路。土路是否平坦，取决于最近走的人多不多。
周远走在前面带路，覃晴就跟在后面扯住了他的羽绒服。周远将手伸到身后，把她的手从自己的羽绒服下摆拉开，然后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顺着这条陡峭的山路爬了有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半山腰的平坦地带。
覃晴弯腰从路边捡起一根枯树枝，她一手挥着树枝玩，另一手跟周远牵在一起，顺着山腰平地慢慢溜达。
两人本来没有聊天，周远却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我跟孙静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覃晴转头看他：“那是怎么回事？”
周远说：“我对她好不是什么旧情难忘，是因为我对不起她。”
周远跟孙静算是校友，他俩高中是一个学校的，孙静比他小一届，但那时周远并不认识孙静。
后来，周远没考上大学就去当兵了。
退伍回来之后有一次去买衣服才遇到了当时自己开服装店的孙静。
孙静看到他很高兴，追着他问：“你回来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远才知道这是他高中校友。
两人加了微信，孙静有事没事就给他发微信，找他出去玩，什么意图都表示的明明白白。
周远当时才二十出头，年轻气盛，被女孩的主动追求打动也很正常。况且他的好朋友们都已经处了对象，他也就自然地跟孙静走到了一起。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周远渐渐知道，其实孙静高中时就喜欢她了。但那时候年纪小，她不好意思表白，只敢每天偷偷地看他。
直到高中毕业后，他去当兵，她开服装店。
亲戚们给孙静介绍对象的不少，可她一个都不看，她就要等着周远回来。
有人对他那样深的喜欢，周远也很高兴，所以那段时间他确实过得很幸福，经常跟朋友们成双成对地出去玩。
就这样到了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
妈妈虽然对周远冷淡，但她之前并没反对周远跟孙静谈恋爱。
可有一天，妈妈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说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周远结婚之后就不会再管她了，所以她开始坚决反对周远跟孙静的婚事。
任周远怎么跟她保证，妈妈都不听。
她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指着周远骂：“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害死了我的丈夫，你凭什么能去结婚？凭什么可以幸福？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结婚。”
这段话击垮了周远。
是啊，赎罪的人就不配拥有幸福。
周远说，他以后再也不找对象了。
第二天他就跟孙静说了分手，没有原因，就是不想跟她结婚了。
孙静哭着求他，他却头也不回地坚决离开了。
几天后，周远就听说孙静要跟郑强结婚了。
他知道那是孙静故意气他的。他不要她了，她就找个最差的人嫁了，让他后悔一辈子。
郑强是什么人啊？自己是个十里八村都知名的混混就算了，家里还穷得丁当响。
孙静什么都没要，没有彩礼，没有新房，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她就那样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嫁了出去。
后来，周远出去打工几年，再回来时郑满意已经四岁了，孙静关了服装店，换成了家具城让郑强经营。
可他们一家人依然过得贫穷。
年轻的时候不懂什么是爱，有人追求就随波逐流地恋爱，遇到挫折也可以轻易说分手。
但几年过去，周远变得成熟，心境也不同了。
他为自己当年的自私和冷漠自责，他只想到了自己的苦，却没想到他连个解释都不给的行为会害了孙静。
他可以好好跟她说，两个人和平分手也不至于让她赌气搭上一生。
他觉得是自己欠了孙静的。
再遇见时，孙静说自己过得挺好，而且早就不恨他了，要不就认他做大哥吧。
周远也就真把孙静当成亲妹妹似的，尽己所能地对她和郑强好，只要有他能帮忙的地方都不用他们说，他就会主动去帮。
当年的事除了他和孙静就没有人知道了。大家都以为是孙静甩了他之后闪婚嫁给了郑强，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也有人暗地嘲笑他，但周远从来不解释。
如果他解释了，孙静一定会更加被人嚼舌根，说是周家不要她了，她就随便找个人嫁了是有多愚蠢。
周远说：“我只是想弥补她。”
覃晴停住脚步，静静地凝视了他好一会，才擡手抱住了他。
她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安慰道：“周远，这不是你的错。她都说不怪你了，你也不要再自责了。”
周远也紧紧地回抱了覃晴。
他没有办法告诉覃晴她说的不对，因为这就是他的错。要不是当年发生了那件事，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同。
他也许不会跟孙静分手，就那样平淡无波地过一生。那样他就不会遇见覃晴，更不会爱上她。
周远很想亲亲覃晴近在咫尺的脸颊，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的唇瓣从她的耳畔擦过，弯腰将下巴点在了她的肩头。
现在，他除了抱紧她就什么都不能再做了。他怕她会成为下一个被他伤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