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长离定定地看了她两眼,也就顺势接道:“也别买太多,小心吃蛀牙。”
小茉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辩解:“我应该不会蛀牙吧。”
“那可不好说。”管长离想了想,又改口道,“长了也没事,到时候全部拔掉重新长就好了,反正你无论到什么年纪都能再重新长出来。”
小茉莉闻言就下意识“嘶”了一声,伸手捧住脸颊,仿佛已经感觉到嘴巴漏风的难受了。
容雁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到晚饭之后容雁声告辞离开,都没有再提过许山海的事情。
管长离送她到门口,小茉莉看她们还有话要说,就转头溜进厨房,拉了拉鹿屿的衣角,小声跟他打听:“爸爸,你知不知道那个许山海的事啊?”
她实在是很好奇,听容雁声讲完故事,不仅没能解惑,反而谜团好像变得更多了。
鹿屿在水池边洗着盘子,一边注意着不把水甩到女儿脸上,一边随口道:“你妈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小茉莉面露失望,但想了想又宽慰了几分:“也是啦,爸爸你就只会盯着妈妈看。”
许阿姨长得还挺漂亮的呢。
那个据说长得很像的许山海一定也是个美人。
可惜再怎么漂亮,在她爸爸眼里大概也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这还是礼貌些的说法。
“那我等会儿再去问问妈妈。”小茉莉看了看时间,又对爸爸宣布道,“爸爸,我今晚想和妈妈一起睡。”
鹿屿动作一顿,隔着窗看向屋外两人,若有所思。
“不过她妈妈的事我倒是记得一些,长离应该不太愿意主动跟你说。”鹿屿缓缓低下头,问茉莉,“你想听吗?”
小茉莉神情动摇。
妈妈不想说的事,她可以听吗?
会不会让妈妈勾起什么伤心事?
但她又实在好奇,想了想,先试探了一下:“故事长不长?”
不长的话可以听爸爸快点说完。
小茉莉眼底充满了期盼的光芒。
……
邹儒深呼吸一口气,推开家门。
许云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守在门口,笑容满脸语气浮夸地欢迎他回家,又一一列举今晚的丰盛菜色。
客厅里空空荡荡,一片昏暗,只有身后楼道灯照进来的一点光。
打在地板上是一片渗人的惨白。
邹儒不仅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心脏反倒在这瞬间猛地提起。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敢再抱有乐观的期待,觉得是那个女人玩腻了主动离开了。
最好的猜测也就是那个同样阴气森森的柳老师其实是个不求回报且低调的世外高人,已经帮他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个麻烦。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水声,在死寂的屋子里回荡了几圈。
随后是一阵止不住的干呕声。
邹儒惊了一跳,随即竟感到松了一口气——他就说那个女人没那么容易就弄走。
当然他也是失望的。
尤其是在他的大脑开始不自觉地去思考那几声干呕意味着什么。
那个女人怀孕了。
自称怀着他的孩子。
邹儒也有点想要抱着马桶狂吐了。
可他是绝没有那个胆子去跟许云静抢卫生间。
在门口挣扎着呆站了一会儿之后,邹儒还是走进了屋子,打开了客厅的灯,在沙发上放下包。
最后在客厅来回踱了几步,还是战战兢兢地去敲卫生间的门,喊了一声:“云、云静?”
卫生间里干呕的声音一顿,随之响起的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听着像柜子倒了,又像是镜子碎了。
邹儒隔着门被吓得缩了下脖子,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余光扫视着窗户和门,已经开始思考从哪里跳出去更有生还的希望了。
那阵随着撞击声一同渗出森冷寒气渐渐褪去。
不多时,卫生间里传来许云静有些虚弱的声音:“对不起,亲爱的,我今天被沙子迷了眼睛,眼睛都肿了,样子不太好看,你先自己将就着吃点东西然后早点休息好不好?明天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邹儒听得却是如释重负,忙不叠地点头。
好在隔着门,许云静看不见他这欣喜若狂的反应,邹儒自己很快也意识到这个反应不对,连忙装模作样地关切了两句。
许云静没有像往常一样顺势和他撒娇,反倒少言少语地让他早点休息。
邹儒就明白过来,她此刻的心情是真的很糟糕。
他不敢再去触霉头,连忙闭嘴去厨房,随便找了点东西填饱肚子,然后匆匆进了书房。
自从许云静追过来之后,他就把唯一的卧室让了出来,自己就在书房里搭了一张小床。
许云静也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邹儒觉得她的反应有些怪异,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自然没去深究。
小心翼翼地锁上门,邹儒顺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心底竟生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感觉。
他呆坐了许久,又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以为是幻听,片刻后擡起头,看见雨水打进窗户,这才反应过来是下雨了。
对了,昨天天气预报就说明后两天都有雨。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大雨,发了会儿呆的工夫,窗边的抽纸就被打得湿透了。
邹儒撑起软绵绵的腿去关窗。
啪嗒、啪嗒、啪嗒……
急促的雨点也打在卫生间的小窗上。
昏暗的卫生间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还不时闪烁着,照亮砸落在地的柜门,以及碎裂成好几块摇摇欲坠的镜子。
裂开的镜子映出四分五裂的面容。
烦躁、愤怒、焦虑、痛苦、扭曲。
许云静伸手撑在洗漱台上,大理石的台面被硬生生抠出几道指印,她浑然未觉,直接伸手抓住镜子碎片,重新并拢在一起。
柔嫩的掌心皮肤被锋利的裂口划开,却没有流下一滴鲜血。
就像是划开了一层松垮的塑封包装,露出
许云静呆呆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间觉得嘴巴好像太小了,又伸手生生撕开一些。
漆黑的裂纹像蛛网一样往外扩散。
她伸手用力按上去,很快,那些可怕的纹路就像是被铺上厚厚的妆粉,眨眼间就消失无影。
镜t子里映出来的又是一个皮肤白皙,漂亮温婉的美人。
但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许云静死死瞪着镜子。
她原来是长什么样子的?
眼睛有这样大吗?下巴的轮廓有这样尖吗?
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记忆中的面貌蒙了层雾,恍如隔世。
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是一个死者惊恐而扭曲的面容。
劈了腿的男友,对着另一个女孩言笑晏晏。
体贴地走在靠近车流的外侧,时不时伸手她挡住险些撞过来的人群,在花店停下来挑了一支开得最漂亮的玫瑰,递到女孩面前。
女孩羞红了脸,在老板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赞美声中接过花,挽住男人的手,亲密地依偎着走到街角。
直到那道满是怨气的阴影逼近,女孩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沾染血色的惊恐。
女孩发出最后的尖叫:「怪、怪物啊——」
琥珀色的眼瞳里映出一个漆黑扭曲的影子。
……
“人也会变成怪物吗?”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茉莉,听着故事竟然被吓到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抱紧怀里的玩偶。
管长离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女儿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
她朝罪魁祸首投去谴责的目光。
鹿屿只是闭上嘴,一脸的无辜,将女儿的问题直接抛给了管长离。
管长离抱住小茉莉,想了想,问她:“如果爸爸不是现在这样,你就不喜欢她了吗?”
小茉莉摇摇头。
她其实没见过爸爸别的模样,但在更小的时候就隐约知道他和其他人、甚至自己都是不太一样的。
她也见过小白的原型,还是会真心实意地夸赞它帅气威猛。
“可是,爸爸原来也不是这样呀。”小茉莉带着点困扰小声说道,“我却是生下来就是这样。”
她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想象着自己也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想着想着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连忙抱住妈妈的脖子,往她怀里钻。
叫人畏惧的并不是怪物,或者怪物的模样。
而是一夜之间——或者某一天陡然发现,自己不再是自己了。
“那样的话,过去经历过的那么长的人生,岂不是都是假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