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女孩停在木屋前,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蹒跚的脚步声,停在门后。
房门从里面拉开了一条小缝。
“姐姐?”女孩用虚弱的声音叫了一声。
那条缝隙里只露出一只金色的眼瞳。
姐姐似乎对此一无所觉,又或许是早就习以为常,她把脸凑到门缝上,连声说:“是我是我,快开门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的小黑举起来:“你看!我给你带了一只黑色的大老鼠!”
小黑无力地争辩:“我——不——是——老——鼠——”
妹妹拨动着门后的链条,拉开了房门。
小黑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白和小黑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屋里的妹妹。
妹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低下头,伸手捂住了脸才又稍稍擡头,小心翼翼地追问:“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姐姐连忙伸手去拉妹妹的手,亲亲热热地安慰,“他们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可爱的小孩看呆了吧。”
妹妹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低下头不敢接话。
“不是。”小白认认真真地反驳了一句,目光仍在妹妹脸上打转。
恶魔当然没有羞耻心这种东西。
觉得奇怪就会多看几眼。
这张面孔看起来太过熟悉——不久之前才被他们家小主人给烫了个爆炸头。
只是看起来要更年幼一些。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小白问姐姐。
“妹妹?”姐姐脸上有茫然的神色一闪而过,“妹妹……叫月菱啊。柳月菱。”
“那你呢?”
“我叫柳月菱。”
……
……
“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女儿就叫做柳月菱。”
茶水间里,容雁声将重新倒好的茶水递给孟梨云。
茶杯是顺手从消毒柜里拿的白瓷杯,孟梨云有些浑浑噩噩地接过来喝了一口,才发现是蜂蜜柠檬水。
“补充维生素。”容雁声端着自己那杯柠檬水,冲着孟梨云举杯笑了笑。
“啊……谢谢您。”孟梨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太过失礼,连忙道歉,“抱歉,我最近精神不太好。”
“还在失眠吗?”
“……是。”孟梨云咬了咬唇,还是坦白承认了。
在她还是个会光着屁股在地上爬的小婴儿的时候,容雁声就已经是这副鬓间微白的模样了。
对于协会的所有人来说,她都如同一块岿然不动的碑石立在那里,也是擡头看一眼就觉得安心的慈祥长辈。
尤其是对于如孟梨云这般历经风霜的年长者而言,更是如此。
她几乎是看着他们所有人长大的。
在她面前遮遮掩掩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记得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姑娘,跟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容雁声又回到了前一个话题。
“是,所有的混血都是如此。”孟梨云苦笑了一声,“难为您还记得,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我们那个月菱也十四岁了。”
“是啊……”孟梨云捧着杯子喃喃自语,“要是我的月菱还活着……如今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吧,又或许还在念书。”
那个小姑娘今年该二十四岁了。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前段时间月菱和她们几个小孩闹矛盾,沈霄请我喝了顿咖啡,她跟我聊了一下小孩的事。”孟梨云神情恍惚地说道,“她说她想等这边的课程结束之后,就让沈霖回去专心上学。”
沈霄就是沈霖的小姨。
“以后哪怕是去厂里做流水工人,只要她自己喜欢,她都会支持。”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
流水线又累又枯燥。
沈霄当时是笑着这么说的。
相较于糟糕的魔力控制,沈霖在学校里的成绩倒是很好,一直都名列前茅,每次沈霄去开家长会,都在老师的表扬名单里。
沈霄其实一直都为此感到十分骄傲。
她说要不是因为沈霖始终都控制不好自己的魔力,时不时就有在普通人面前暴露的风险,她身甚至不太想接沈霖上岛。
一旦来了岛上,总难免要接触到这边的世界。
如果可以,她希望沈霖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每天只需要为学业和作业发愁就足够了。
孟梨云一边回忆着当时的画面,一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她发现自己竟然对沈霄当时每一个细微的语气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们又闹了什么矛盾吗?”容雁声问道。
没说的后半句是,沈霄那些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故意刺激孟梨云。
“无非就是互相在对方心口上插几把刀的话题。”孟梨云一语带过,“小孩之间曾经也有过矛盾,她怪我没有管教好月菱。”
那时候她大概是被气疯了,被沈霄几句话一激,就跟她针锋相对地吵了起来,差点把咖啡店都掀翻。
现在她已经想不起来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之后自己就接了新任务匆匆离开了协会。
旁人不敢妄加揣测什么,但她自己心底清楚,那是落荒而逃。
此刻站在容雁声面前,她已经没了和沈霄吵架时的戾气与慌乱,只剩下无力与不甘。
“其实我觉得她说得对。”孟梨云疲惫地睁开眼睛,看着杯子里的日光灯倒影,“那时候她说一句我就想一句——我真的后悔,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没有像她一样……”
“那不全是你的错。”容雁声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安慰道,“我听说过那件事,但那是意外。”
“是我的错,明明我可以早点把她送走,送到朝岚那里——”
孟梨云止住了话头,再也说不下去。
眼泪顺着她完好的那只眼睛奔涌而出,她咬着牙忍住哽咽与哭泣的声音,眼泪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止住。
那就是她的错。
是她对女儿报以了不切实际的期望。
是她恨铁不成钢,是她……不知多少次埋怨过她的弱小。
明明是混血,为什么那么弱?
连一个普通的人类都打败不了,更不必说作为斩杀恶魔的利器。
一定是磨练还不够。
所以她把她带在身边,想要在实践中磨砺她,期盼着某一天她能突然开窍,飞上枝头做那傲视群雄的凤凰。
她从未想过要让女儿去送死。
她只是执念太深,走入魔障,又自以为是,以为混血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
等到她意识到混血也是那样脆弱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