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果然没有再追问下去,最后只问了一句她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这样下次在路上碰面也方便打招呼。”老板娘这样解释道。
管长离却没法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魔王大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外号倒是很多,她个人独家专用的全是一些不太适合放在台面上称呼的负面词汇。
反正不管她怎么叫,对方一听就知道是在叫他。
管长离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勉强摆脱的借口:“这种事,下次碰面了当面问更好一点。”
虽然恶魔先生大概压根不会给她打招呼的机会。
管长离在心底默念道,她才不想费心给魔王想什么名字。
善于脑补甜蜜爱情故事的老板娘点了点头,认可了她这个说法。
不过即便是管长离也得承认,老板娘一家是她都很少见过的热心人士,隔三差五便上门慰问,等到花店生意忙起来,她就把女儿推过来,说是帮一个人在家的管长离解解闷。
反正两边只有几步远,站在花店门口就能听见小姑娘咚咚咚爬楼梯的声音。
恶魔先生始终没给花店老板娘叫住他的机会,但在管长离那里倒是和花店家的小姑娘碰了几次面。
小姑娘有点怕他,大约是出自某种本能,每回他在的时候便不自觉地往管长离身后躲。
然后明显早就成年了的大人就会表现得更加不爽。
小姑娘便趁着恶魔先生不在的时候,偷偷跟管长离说他的坏话。
“姐姐,这个叔叔好凶哦,看起来就好像随时会打人的样子,你的伤不会就是被他打的吧?爸爸说会打女人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男人,姐姐你这么年轻,要不还是趁早换一个吧。我叫爸爸给你介绍几个脾气好的。”
管长离因为这段话笑到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恶魔先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们身后,用一种毫无感情的眼神凝视着她们。
小姑娘有点害怕地抖了抖,以为他一直躲在房间里偷听,默默挪到了管长离身边,在听到楼下妈妈在叫她的时候,小声说了声“姐姐再见”,然后一溜烟地飞奔下了楼。
恶魔先生看起来很想往她背后扎两刀。
管长离在旁边提醒,他之前答应过她不在这段时间里作妖的。
恶魔先生对“作妖”这两个字颇有微词,但到底还是收回了视线,非常费解地问她:“你喜欢那种烦人的小鬼?”
管长离说:“不是挺可爱的吗?”
恶魔先生表示她的眼光简直不可理喻。
管长离轻哼了一声,难得的心情还算不错,但那个鼻音的意思是懒得再跟他争论。
恶魔先生看了眼她,又看了眼窗外的花店,也没有再说话。
……
管长离在两周之后才下了楼。
照理来说小镇外的山路应该已经修理好,但很不幸的是连日的暴雨造成了一场山体塌方和泥石流,又一次冲毁了将将要重修好的山路。
万幸的是当时是深夜,并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修路活动暂时中止,镇长决定等情况稳定之后再择日继续。
镇上的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担忧的情绪,小镇虽然人不多,面积也不大,但镇外有很大一片平缓的坡地,一部分用来放牧,一部分用来种植,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能做到自给自足。
在恶魔肆虐的年代,这里就是罕见的世外桃源。
祖辈们嘱咐他们不要轻易外出,否则会遇到危险,于是直到外面的世界重新恢复和平,他们也仍然习惯性地遵从着这条组训。
偶尔有外乡的旅人路过这里,会为他们带来外面世界的消息。
有些人向往外面的繁华,便跟着旅人一同启程,但大多数都选择了偏安一隅,留在这座安宁的小镇度完自己的余生。
留在小镇里的人从生下来之后,自己的一生基本上就可以看到头。
跟在父母身边长大,去学校念几年书,找一份可以坚持一生的工作,选定与自己共度t余生的伴侣,然后结婚、生子,看着自己的孩子重复与自己相似的人生。
觉得这种人生无趣的人大多会选择在成年之前就离开这里,剩下的要么缺乏一些勇气,要么真心享受这种安安稳稳的生活。
花店老板娘一家就属于后者。
在修路活动暂时中止之后,花店的男主人也开始频繁出现在店里,帮忙插花和收银。
没两天,老板娘原先忙碌的身影就开始固定在店里或者店外的椅子上。
阳光好的时候她会坐在门口晒太阳,和路过而且还算清闲的客人聊天,忙碌的人变成了老板。
他们的女儿依然围绕着妈妈转,但开始时不时傻笑着去摸妈妈的肚子,然后转头逢人就说她要有弟弟妹妹了。
老板娘又怀孕了。
管长离在出门的那天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店里买了一束花又送给他们一家算是道贺。
老板娘对此表现得还挺高兴,不过转头又想起了山路又被冲塌的事,遗憾地告诉她想要离开的话,至少还要再等上两三个月了。
管长离没太放在心上。
山路上那点障碍物并不影响她进出,即便是在重伤的状况下她也有办法直接离开这里,只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去哪里都没什么意义。
这个世外桃源式的小镇给了她一种久违的安宁。
而且这次她伤得重,先前十几年为了养女的事颇费心神,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
她准备在这里再留一段时间。
说不定还能看到一个新生命的降生——管长离在那刹那想到已经嫁人的养女,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健全的家庭正是她一直所期望的,也许容雁声很快也会有一个孩子。
也许她会有一个孙女或者孙子?
尽管对方很有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不过生命的存续总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恶魔先生注意到了她对隔壁邻居家的过度关注。
正如他之前所宣称的那样,他在这段时间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小镇,只是他并不喜欢人群,所以更多时候是独处,或者只待在管长离旁边。
但在管长离伤势好转之后,她就开始过多地接触人群。
恶魔先生对此感到不满。
但他在某些方面也很有自知之明——和管长离吵起来其实约等于互相擡杠,谁也不想落了下风,至于吵了什么内容有没有道理根本不重要。
想要通过吵架的方式说服对方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于是恶魔先生开始探究原因。
在围观了一段时间管长离和邻居家的相处之后,恶魔先生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喜欢小孩子?”
在某天晚上管长离回到房间之后,恶魔先生又一次爬窗进来,追问了她这个问题。
“啊?”管长离这段时间进入养生模式,简单来说就是早睡早起,这会儿已经闭上了眼睛,也不想费力去思考问题背后的原因,随口回答道,“算是吧。”
“你自己生一个孩子吗?”恶魔先生继续追问道。
“哈?”管长离擡头看了他一眼,“你又在研究什么哲学问题?”
“你和那个杂……混血种关系不好是因为你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如果你是她亲生母亲,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将你拒之门外。”恶魔先生说道,“所以,你会更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吗?”
管长离:“……”
“第一次,她没有把我拒之门外,是我自己没有选择出席。第二——”管长离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我生不生小孩关你屁事,你又生不出来还好奇这个。”
“那是另一码事。”恶魔先生不依不饶地追问,“所以你想不想——”
“不想。”管长离觉得他好烦,没有脑子的恶魔在某些时候真是意外的死脑筋,“我要是想那时候就直接找个正常男人了。”
“我是说人类。”管长离补充道。
她是最早的混血,年轻时候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也什么兴趣,但是从后来雁翎的情况来看,除了拥有魔力之外,她和普通的人类女性差不了多少。
意思是如果对象是普通人类男性的话,她当然也可以正常怀孕生子。
不过她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要不然——正如她所说的——当初就直接找个普通男性谈对象了。
最早是由于某个错误的药物试验产生的小问题。
但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管长离在男女关系上的观念偏向传统——有些事情至少得两情相悦才行。
很不巧的是,管长离从没喜欢过什么人。
她的亲朋好友起初怀疑她可能是个同性恋,而且她也确实很受同性的喜爱,后来就渐渐给她确诊了无性恋。
另一波学术型朋友认为她有可能只是成长周期比一般人长一些。
不过这对管长离来说都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调侃。
结果就是管长离确实母胎单身到了亲朋好友都变成了爷爷奶奶辈,她身边也没多出什么人。
直到那个药物意外。
而死敌恶魔先生又恰巧在那个时候跑过来挑衅。
更重要的是,管长离很担心自己在失控的状态下一不小心就拧断了什么人的脖子。
恶魔的话,似乎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然后么……
管长离不是很想回忆后面的事。
她不反驳花店老板娘对恶魔的称呼,原因除了麻烦以外,就是她和恶魔先生确实还有点别的关系。
只是无论以人类的视角还是恶魔的视角来看,这都算不上什么正常的恋爱关系,从床上下来也不影响他们马上互相把对方往死里捅。
哦,恶魔先生可能不是真的想她死。
管长离这个各方面都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他来说是个可持续利用的玩具。
但管长离确实是真心想捅死他的。
倒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随着时间流逝,人界慢慢恢复和平,过往本就没多深的私人仇怨实际早就慢慢淡化。
应该说是责任。
等彻底捅死魔王大人之后,管长离这个唯一能打败他的“救世主”也就能彻底功成身退,专心想办法和地下的亲友去团聚了。
可惜直到目前为止,这个目标仍然遥遥无期。
管长离伸手把被子蒙过了头顶,开始觉得莫名跟恶魔先生讨论起这种问题的自己大概也是脑子进了水。
恶魔先生伸手把她的被子拽了下来,以某种莫名其妙的执着劲追问:“你想选那个残次品?”
“什么?”管长离感觉自己是真困了,脑子迟缓了一下冒出来的念头就只有想打人,以至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在问什么。
“你怎么知道那个叶家的又来求婚的事情?”管长离问道。
前段时间恶魔先生应该没在人界才对。
“后面的还来过?”恶魔先生挑起了眉头,一直都平静无波的声音都微微往上扬了扬,听起来很像是某种质问的语气。
“啊,我还以为你知道那差不多都要成为他们家族的传统了。”管长离不想理他,放弃了夺回自己的被子,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只是为了血统——就像人类给动物育种一样。”
“不自量力。”恶魔先生轻哼了一声。
“被当成种马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生个什么气。”管长离问道,“总之我完全没有那个想法,也不想和一群短命鬼玩什么祖孙恋,我的年纪当他们祖奶奶都够了。”
“至于会关注隔壁邻居,仅仅只是单纯地为新生命降生而感到高兴而——所以你可以滚了吗?我还要睡觉。”
“……”恶魔先生沉默了片刻,最后把被子扔了回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他似乎还想追问些什么,但始终没有再开口。
他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消失在了原地。
管长离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并不准备继续探究他在发什么神经,反正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盖好被子,重新闭上了眼睛。
……
花店老板娘在查出怀孕的第二个月,终于第一次跟隔壁管小姐的男朋友打上了招呼。
今天早上生意不忙,花店的小姑娘趴在柜台边,小声跟爸爸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从她时不时伸手比比划划的方向来看,说的似乎是隔壁管小姐家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管小姐的男朋友路过了花店门口,老板娘正晒着太阳昏昏欲睡,也没有听到脚步声,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存在。
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身影的时候,老板娘的第一反应是今天估计又打不上招呼了。
但出乎她的预料的是,管小姐的男朋友在花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男人看了一眼花店t里面靠在柜台上窃窃私语的两人。
小姑娘手上一僵,立刻闭上了嘴巴,一脸心虚地往爸爸身后躲了躲。
花店老板也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但男人什么也没有说就收回了视线。
他站在摆放了好几排盆栽的花架前,驻足打量了片刻,伸手指了指中间的那一盆,问道:“这是什么?”
冷冰冰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近人情。
他的表情神态和声音语气都与温和扯不上关系,也不能说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更近似一种没有感情的漠然。
这倒不会让人觉得讨厌或者受到轻视,反倒只会让人莫名有些不安和惶恐。
老板娘擡头与他对视了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对话,却已经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做出了一个近乎保护的动作。
她的手心渗出了汗,紧张地在衣裙上蹭出了印记。
管小姐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后面走过来,顺手拍了一下她男朋友的后脑勺,迫使他将直勾勾的视线从快要瑟瑟发抖的孕妇身上移开。
“问别人话要注意礼貌。”管小姐这样教训道,“至少先说声你好吧。”
男人扭过头去看她。
虽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老板娘莫名感觉到他是有些不满的,心底不由为管小姐捏了把汗。
“那、那个,没关系的……”老板娘连忙说道,“只是问问一盆花而已。”
担忧的冲突并没有出现,男人再转回头的时候气势就稍微收敛了一些,依然面无表情,但给人感觉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有一点交流障碍。”管小姐跟老板娘解释了一句,但她脸上嫌弃的表情中透露的意思应该是——很严重的交流障碍。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你们不必理会他。”管小姐说道,然后又指了指那盆花,问道,“这盆花多少钱?”
老板娘胡乱点了点头,其实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看到管小姐和平常一样有点懒洋洋的表情,老板娘就慢慢将心安回了肚子里。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管小姐在问她花的价钱。
——管小姐人这么温柔,既然是她的男朋友,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老板娘慢慢接受了她的说法,露出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好像是她自己表现得太大惊小怪了。
或许是孕期激素的影响,总是容易一惊一乍。
她转头看了眼那盆花——繁茂的绿叶间点缀着许多小小的白色的花骨朵,距离完全开放大概还要一两天的时间。
“这是茉莉花。”老板娘看了看管小姐,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她男朋友的侧脸,没有像往常一样自顾自的长篇大论,但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也是一种很适合送给恋人的花。”
“那就拿一盆吧。”管小姐看起来对鲜花背后的寓意故事没有什么兴趣,但还是因为男朋友感兴趣而掏钱买了一盆。
从花店门口离开之后,老板娘就看到管小姐直接将那盆花塞进了男朋友的怀里。
真是恩爱啊。
老板娘这样想道。
她还是没有看到管小姐的正面表情,否则大概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事实上温和的管小姐更想把花盆砸到恶魔先生的脸上去,语气也一点都不温和。
“自己捧回去慢慢研究吧!”管小姐对身旁的恶魔先生表示了鄙视,“堂堂魔王大人竟然特意屈尊去恐吓一个普通的人类——还是孕妇,真是不要脸。”
恶魔先生丝毫不引以为耻:“是她太脆弱了。”
管小姐强调:“她怀孕了。”
恶魔先生毫不在意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生不出来。”
管小姐:“……”
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生不生得出来这个问题?
恶魔需要考虑这种问题吗?
显然不需要。
这群家伙跟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没什么区别。
管小姐捏了捏眉心,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面赶出去。
——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
管小姐再次意识到自己不该和恶魔计较脑回路的问题,那无异于自找折磨自讨苦吃。
恶魔先生确实对花店的孕妇没有任何兴趣,反而对手里的花兴趣更深一些。
“为什么这是适合送给恋人的花?”恶魔先生继续追问道。
管小姐看了看那盆花,又看了看确实充满了求知欲的恶魔先生,最终还是决定满足他这个小小的好奇心。
“望君莫离——茉莉,莫离。”管小姐解释道,“饱含了你不懂的人类的美好期望的寓意的谐音。”
“希望对方不要从自己身边离开吗。”恶魔先生表示他完全能理解字面上的含义。
“你可以这样理解。”管小姐说道。
“我以为你很喜欢这种花。”恶魔先生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记得,你曾经有段时间种了很多。”
“那个时候,你是准备把那些花送给谁?”恶魔先生继续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