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不想理会既要又要的季洪峰。
手机一丢,对季严俞道:“之前你说带我去蹦极。”
然而面前这人,却摸出手机,把他不久前拒绝的信息翻出来,递给他。
季卿垂眸一瞥,不为所动。
只问:“去不去?”
“去。”
一旁的张宿托着下巴,打量旁若无人的两人。
这两兄弟的互动该是令人想入非非的,却因为两双清澈正直的眼睛,恍然间让他唾弃成年人的龌龊心思。
“蹦极危险,等我安排好再去。”
季严俞圈住季卿的手腕,沉香手串顺着瓷白的肌肤滑了进去。
“戴着,安神的。”
“……不用,那晚情况特殊,才噩梦惊醒。”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卿觉得这沉默有点问题,因为这人之后拿出了他戴着智能手环,短短一天的心率记录。
“需要我念出来,你有几次心率过快吗?”
“你这多少有点毛病,让舅舅给你治治。”
张宿点头附和,“你们都来,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研究心理学时会有宿命感,竟然是姐姐给我留了两位病患。”
说完,张宿用余光注意着季卿的动作和表情,见人没有多大的反应,才吐出一口气。
暗地里和季严俞对视一眼。
季严俞适时开口,“新开了一家粤菜餐厅,沉衍说味道不错,要去试试吗?”
季卿没急着回答,视线在季严俞和张宿脸上逡巡。
等两人绷紧脊背后,才幽幽道:“没试过,可以去。”
粤菜馆离得不远,二十分钟后,三人跟着服务员来到定好的包厢。
里面席沉衍等候多时。
由于提前打了招呼,菜上得很快。都是招牌菜,六人位方桌摆了一圈。有几道菜,没地方放,服务员推了张移动的小桌子摆着。
季卿夹了一筷子咕咾肉,咽下后,又夹了一筷子。
夸了一句,“好吃。”
席沉衍提醒,“里面的菠萝别吃,酸。下次让席家的厨子做给你吃,更好吃。”
季卿挑眉,夹了一筷子菠萝。
见人实在喜欢,席沉衍把摆在他面前的咕咾肉,和季卿面前的酿豆腐,调换方向。
“两年前,这家店还是一家小超市,你在对面的人行横道上救了我。”
“嗯。”
季卿咀嚼的动作一顿,菠萝的酸味在味蕾里流转,以至于没什么表情的面部肌肉有片刻的变形。
季严俞问:“怎么了?”
“酸。”
季卿抽了张纸巾,把咬了两口的菠萝吐在纸上。
这家粤菜馆的包厢没有卫生间。
季卿起身往外走,“我去卫生间。”
包厢的门阖上,紧接着是季卿询问卫生间方向的响动,以及服务生礼貌的指引。
余下的三人相顾无言,还是张宿率先开口。
“已经和交管、行政部门沟通好,19:30-21:30,这两个小时,这里会暂时封路。心理剧开始后,我会时刻关注卿卿的表情变化,如果情绪波动过大,会叫停。”
“到时候需要沉衍复刻车祸当时的动作,严俞会开卿卿当天开的车子,错位撞上SUV,而后驶向花坛。”
两位平日里冷静持重的男士,几乎同时摸出兜里的烟盒,又顾忌着某人不喜欢烟味,没点燃,就夹在指尖晾着。
分明没有烟火,张宿却觉空中满是烟草的浑浊与辛辣。
席沉衍道:“季卿的心理状态评估过了吗?突如其来的刺激有没有影响。”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清明给姐姐扫墓,严俞说卿卿的情绪稳定。来之前我提到了姐姐,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席沉衍蹙眉,看向季严俞,“这和伯母有关系?”
季严俞没急着回答,他取下鼻梁上架着的金属边框眼镜,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
动作并不小心,甚至有些粗暴,像是想把眼前的迷雾揉开。
或许是刚喝得饮料偏甜,声音有些沙哑。
“席沉衍,你以为卿卿救你是善心大发?”
季严俞注视着席沉衍,视线冷冷的,沉沉的。
“他不舍得离开我的。救你只是因为在那条路,我们的妈妈也因为失控的SUV丧命。他想救的是——”
季严俞深吸一口气,至今记得,通过警方的监控,看到的能将他灵魂碾成碎末的画面。
六岁的季卿呆呆地站着,殷红的鲜血兜头而下,红的黄的白的混成一团,空茫茫的一片,像是被骤然抽走灵魂的木偶。
因为忘记呼吸,脸憋得通红。
直到看到季严俞,才眨动干涸的眼睑,迷茫地喊了一声,“妈妈。”
以至于那孩子,之后看到番茄就怕。
他说:“哥哥,我忘记妈妈去世时的场景,但是每次看到番茄都好恶心,不能呼吸。我是生病了吗?”
面积不算大的包厢骤然安静,只余下透过门缝传来的,食客们发出的细碎的欢快交谈,以及碗碟碰撞的声音。
席沉衍久久不言,他点燃了手中的烟,眺望远方。
好似透过时间的洪流,看见了浑身鲜血的小季卿。
又在恍惚间看到了成片的血池,青年颤抖的脊背,纯白的凤凰翎羽被黏腻殷红的血液包裹,贴着瓷白的肌肤缓缓滑落。
以及森冷阴鸷的琥珀色瞳仁。
“我会杀了你。”
席沉衍猝然惊醒,他撚熄烟头,瞥了眼亮起的手机,“心理剧推迟,我出去接个电话。”
这句话更像是通知,而不是询问。
而在此刻,说出这句话的人往外走去。
他推开紧闭的包厢门。
门打开了。
季卿从卫生间出来,身后是阖上的木门。
四月末的海城气温已经来到二十往上,有时候犯个抽,上到三十摄氏度。
季卿已经很久没经历过现代的四月末五月初,只能在模糊的记忆里找到,有一年的五一,被季严俞推着往山上走,热得像是一条狗。
那时候气温应该在三十五六。
他没了回去的心思,晃荡着往外走,穿过热闹的大厅,站在粤菜馆的门前,遥望对面的人行横道。
路灯很亮,路上光洁如新。
熟悉的声音顺着夜风送到季卿的耳廓。
“沉衍,爷爷等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约玄清先生见面?季家老二不是知道玄清先生在哪,你现在和他走得近,张个嘴的事。”
季卿往外走了几步。
隔着零散的行人,两人的目光对上。
季卿看见席沉衍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漏出的一点惊诧,而后飘飘然散去,浮现出丝丝暖意。
“嗯,听季卿的。”
老爷子“嗯?”了声。
“说什么呢,快约玄清先生见面。季老头也是没用,自家孙子知道人在哪,他却一个字都撬不出来。丢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