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汇入4高速公路的车流。窗外掠过的是大片大片修剪整齐的绿色草坪,间或点缀着成排浓密的、枝叶繁茂的乔木。那些树木在低垂的灰色天幕下呈现出一种沉郁的墨绿。
道路两旁,偶尔闪过一些红砖砌就的低矮联排房屋,屋顶是陡峭的坡面,覆盖着深色的瓦片,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安静。一切都透着一种被岁月打磨过的、规整而略显疏离的秩序感。
“跟国内…不太一样,”苏云熙的脸几乎贴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望着外面飞快倒退的风景,小声感叹,“房子好矮,草好绿,就是这天…”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感觉随时要哭出来似的。”
“这叫底蕴,云熙。”张浩杰坐在副驾,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逐渐密集起来的城市轮廓线,“老牌帝国的范儿,低调,内敛,但每一块砖头的亢奋。
车子驶入市区,节奏明显慢了下来。狭窄的街道两旁矗立着厚重的维多利亚式建筑,深色的砖墙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幽光,精美的石雕窗框和门楣诉说着年代感。红色的双层巴士笨拙又灵活地在车流中穿行,构成最鲜明的城市符号。人行道上,行人步履匆匆,大多数穿着深色系的风衣或大衣,神色疏离,偶尔有人停下来在街角的小咖啡馆外啜饮,白色的咖啡杯在灰暗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
酒店位于泰晤士河畔,位置绝佳。办理入住时,张浩杰的手机就几乎没有停止过震动。他一边快速签着文件,一边简短地用英语回应着电话那头,语气时而果断,时而带着谈判的圆滑。君凡注意到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即使在他对前台小姐露出礼节性微笑时也未曾完全消散。
“浩杰,”君凡在电梯里开口,看着金属门上模糊映出的张浩杰略显疲惫的倒影,“晚上那场技术说明会,你确定不需要我…”
“不用!”张浩杰打断他,回答得斩钉截铁,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率先大步迈出,“你是来感受氛围的,也是云熙的护花使者。晚上的会全是技术细节和初步试探,枯燥得很。你带云熙好好逛逛,伦敦眼、塔桥夜景,或者找家地道的pub感受下气氛,都比在会议室里强。”他拍了拍君凡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托付意味,“你们的任务,就是放松,享受!真正的硬仗,在后面。”
君凡看着张浩杰拖着那个装着厚厚资料的公文包,匆匆走向自己房间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透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却也绷紧到了极致。他心中那点疑虑的苗头,似乎被这背影压下去一些,但并未熄灭。
华灯初上,泰晤士河两岸的灯火次第点亮,将浑浊的河水映照得流光溢彩。伦敦眼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像一枚镶满钻石的光环悬在河面上空。苏云熙裹着厚厚的羊绒围巾,挽着君凡的手臂,沿着南岸漫步。寒风带着河水的腥气吹拂,她的脸颊冻得微红,眼睛却亮晶晶的,盛满了新奇。
“看那边!君凡!”她雀跃地指着河对岸灯火辉煌的国会大厦和大本钟的尖顶,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在精心布置的射灯下,呈现出一种恢弘而神秘的金色轮廓,倒映在波光粼粼的黑色河水中,美得如同幻境,“像不像童话里的城堡?还有那个钟楼,感觉随时会有骑士骑着马跑出来!”
君凡被她孩子般的兴奋感染,暂时抛开了心头那点沉甸甸的思虑,笑着搂紧了她:“嗯,是挺像。不过骑士没有,穿着风衣、行色匆匆的金融精英倒是一抓一大把。”他望向河对岸那片密集矗立着现代玻璃幕墙大厦的区域,那里是伦敦金融城(thecity),此刻灯火通明,像一座由无数光点垒砌的水晶森林,冰冷而高效。
苏云熙兴致勃勃地举起手机,对着河景、对岸的灯火、路边弹唱的街头艺人、甚至一只停在栏杆上不怕人的肥硕鸽子不停地拍照。“这里真好,”她一边拍一边满足地喟叹,“跟张浩杰说的那种…嗯…紧张的商业气氛好像不太一样?感觉慢悠悠的,很舒服。”
君凡笑了笑,没接话。张浩杰口中那个充满规则与机会的“战场”,与眼前苏云熙感受到的这份带着历史沉淀感的从容悠闲,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伦敦。哪个才是真实的?或者说,哪个才是张浩杰真正要踏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