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一圈:“所以咱们不是没文化,是文化太杂,杂到自己都快忘了‘我们是谁’。”
没人接话,但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多了起来。
第四天,刘好仃开始安排一对一交流。他让每个人选一位外国同事,找个安静角落,聊点不那么“工作”的事。
他自己找了那位日本实习生。
两人坐在车间后门的台阶上,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你为什么来中国?”刘好仃问。
“想看看不一样的工厂。”实习生低头看着鞋尖,“在日本,一切都按手册来。我想知道,没有手册的时候,人会怎么做。”
“那你觉得呢?我们做得怎么样?”
实习生想了想:“有时候……太灵活了。问题来了,大家先看人,再看事。我们是先看事,再看人。”
“你觉得哪种好?”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我知道,两种都会出错。”
刘好仃笑了:“所以,咱们缺的不是对错,是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选。”
实习生抬头,眼神有点亮:“您是说……差异不是问题,看不见差异才是?”
“聪明。”刘好仃拍拍他肩膀。
同一天,小陈和巴西小伙在食堂喝冰镇椰子水。
“你们为什么总笑?”小陈问,“哪怕在说故障代码?”
“因为工作已经很累了。”巴西小伙耸肩,“如果连笑都不能笑,那活着干嘛?”
“可我们觉得,认真就得板着脸。”
“那只是你们的‘认真’。”他咧嘴一笑,“我们的认真,是笑着把活干完。”
小陈低头,把这句话原封不动抄进本子。
一周后,总结会。
白板上贴满了分类卡片:红色是“时间观念”,蓝色是“沟通方式”,绿色是“错误处理”。
刘好仃站在前面,声音平稳:“咱们这轮摸底,得出一个结论——文化差异,不是小沟小坎,是山川湖海。”
他指着数据汇总表:“德国同事重视流程完整性,误差容忍度低;日本同事追求完美执行,但抗拒临时变更;巴西同事强调团队氛围,效率可以为情绪让步;印度同事注重家庭优先,工作节奏更具弹性。”
他顿了顿:“咱们的挑战,不是谁对谁错,是怎么让这些‘对’,不互相绊脚。”
老陈皱眉:“可这些差异太大了,怎么融合?光理解,不够。”
“理解是第一步。”刘好仃说,“咱们不能指望德国人学会‘差不多’,也不能让巴西人改掉爱笑的习惯。但咱们可以让德国人的流程变得更透明,让巴西人的热情变成团队润滑剂。”
“可具体怎么做?”小王问。
刘好仃正要开口,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人事发来的消息:下周一,将有三位新外籍工程师到岗,分别来自瑞典、南非和越南。
他看完,抬头,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他。
“现在咱们知道差异有多大了。”他把手机扣在桌上,“接下来,得想想怎么让这些差异,不变成隔阂。”
他拿起笔,在白板最上方写下一行字:
看见差异,不是为了改变谁,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被看见。
他刚写完,小陈忽然举手:“要不……咱们先搞个‘文化小档案’?每人一页,写写自己的工作信条、最讨厌的事、最骄傲的技能?”
“可以。”刘好仃点头,“但得自愿。”
“那我第一个交。”老张突然说,“写写我怎么靠听机器声音判断温度。”
“我出个‘德国人为什么讨厌口头承诺’。”小陈笑。
“我做‘日本人的三次鞠躬说明书’。”小王举手。
刘好仃看着白板,又看看大家,嘴角慢慢扬起。
他正要说话,车间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叮——”,是切割机完成校准的提示音。
紧接着,巴西实习生的声音远远传来:
“Botrabalho,tea!”
有人笑了,有人跟着喊,声音不大,但清晰。
刘好仃没回头,只是低头翻开本子,在最新一页写下:
文化差异很大,融合很难。但已经开始。
他合上本子,阳光正好照在封面上,映出一行被磨得发白的字迹:
“老刘的工作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