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儿子在读计算机。上个月还问我,厂里有没有‘数据标注’的活儿。”
刘好仃抬眼。
“我说没有。可现在想想……”老张挠了挠头,“咱们每天记的操作日志,不就是数据?谁说不能标?”
刘好仃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本新笔记本,翻到一页,上面是昨晚画的草图:左侧是17号炉实景,右侧是虚线勾勒的“数据镜像炉”,中间用箭头连着,写着“实时同步”。
“你儿子要是愿意,下个月咱们开个小组,专门搞这个。”他说,“不叫‘数据标注’,叫‘给炉子找个影子’。”
老张没笑,可眼角的皱纹松了。
“那……影子学坏了怎么办?”
“那就教。”刘好仃合上本子,“人能带徒弟,机器也能。”
傍晚,办公室只剩一盏台灯亮着。刘好仃把最后一页资料归档,面前摊着一份刚打印完的报告,封面空白,只手写了几个字:国际数字化技术更新洞察(初稿)。
他翻开,第一页是小林整理的案例对比表,德国、日本、美国三家企业,技术路径各异,但共同点清晰:数据流不再层层上报,而是边采集、边处理、边决策。
第二页是阿芳的分析:国内多数工厂还在搞“单点智能化”,比如装个AI质检摄像头,可数据孤岛没打通,系统再聪明,也像瞎子背瘸子。
第三页是老张收集的操作反馈:工人不怕新系统,怕“看不懂”“学不会”“出了错背锅”。
刘好仃拿起红笔,在报告扉页写下三条结论:
1国际领先企业已从“单点智能化”转向“系统自适应”;
2边缘计算+实时数据流成为新标配;
3技术更新速度呈指数级,传统“五年规划”模式失效。
写完,他盯着最后一句看了很久,又在下方添了一行小字:
深化转型,非补丁,乃重写。
窗外,17号炉的火光依旧跳动,映在玻璃墙上,像一条未闭合的环路。
他合上文件夹,轻轻压在《可持续发展成效简报》上面。两份文件叠在一起,一厚一薄,像过去与将来的重量。
台灯下,笔记本摊开着,那张“数据镜像炉”的草图旁边,多了一行新字:
“如果人能教机器,机器能不能教人?”
他伸手关灯,办公室陷入半暗。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小林抱着一摞资料走来,敲了敲门框。
“刘师傅,越南线那边又延迟了,0.7秒。”
刘好仃没起身,只问:“这次是谁发现的?”
“夜班的小王。他拿秒表掐的,说系统卡顿那会儿,炉温曲线抖了一下。”
刘好仃点点头,翻开笔记本,在“自学习”
“叫他明天来趟办公室。”
小林应了声,转身要走,又停下:“您说……咱们这系统,什么时候能自己掐表?”
刘好仃看着窗外,17号炉的火焰在玻璃上流淌,像一条正在成形的河。
他没回答,只把笔轻轻放在纸上。
笔尖还沾着红墨水,在“自学习”三个字上,留下一个饱满的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