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猛地抬头,看见祠堂的横梁上飘着个红影,正是画中那个仕女,只是此刻她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缝隙里露出只惨白的小手,指甲缝里塞满了暗红色的丝线。
她低头看着我,黑洞洞的眼眶里映出我的脸,也映出祠堂里那幅被我遗忘的《晚妆图》——不知何时,画中的仕女已经换了姿势,正仰头望着横梁,怀里同样抱着个襁褓,嘴角的梅花纹红得像在滴血。
"你祖父知道的。"她轻轻晃了晃怀里的襁褓,里面传来细碎的骨头摩擦声,"他偷了银簪,想换走画里的骨头,可他不敢。"
银簪......我握紧手里的簪子,簪头的骨头突然发烫,烫得像块烙铁。我这才看清,骨头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用针尖刻的,仔细辨认,竟是当年参与绣画的人名,最后一个赫然是"林景年"。
祖父不是旁观者,他是参与者!
"他每晚在书房撕的,不是布。"女人飘到我面前,襁褓里的小手突然伸出来,抓住我的手腕。我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血管往上爬,心脏像是被冰锥刺穿,"是他自己的肉。他说这样能赎罪,可血债,怎么能用肉还?"
祠堂里突然传来"噼啪"声。我转头看去,那些祖宗牌位正在剧烈晃动,牌位上的名字一个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张、李、赵三家的姓氏。最上面那块写着"林氏宗祠"的牌匾,正慢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木纹往下流,在地上汇成个"债"字。
"你看,他们都在等。"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怀里的襁褓突然裂开,里面滚出无数细小的骨头,像没长齐的牙齿,"等你补完最后一笔。"
我这才明白"画骨还之"是什么意思。祖父不是想换走骨头,是想让我这个懂画的后代,用自己的骨头去替换画里的冤魂!用林家后人的骨血,偿还当年的罪孽!
手臂上的梅花痕突然炸开,五片花瓣同时渗出血珠,滴在地上。血珠落地的瞬间,祠堂里的《晚妆图》开始剧烈抖动,画中仕女怀里的襁褓裂开,里面飞出无数根红线,像箭一样射向我,缠在我的手腕、脚踝、脖颈上。
"别挣扎了。"女人的脸贴得越来越近,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腐朽的脂粉味里,混进了淡淡的松烟墨香——和祖父书信上的墨味一模一样,"你修复画的时候,用的糨糊里掺了自己的血,早就和画连在一起了。"
我这才想起修复绢本时的细节。为了让浆糊更有黏性,我用了祖传的法子,往里面滴了三滴指尖血。当时只当是老迷信,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秘方,是祖父设下的圈套,让我从一开始就成了画的一部分!
红线越收越紧,勒得骨头咯吱作响。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像被抽走了骨头,皮肤下的丝线开始浮现,像蛛网般缠满全身。抬头看向祠堂的镜子,镜中的我正在慢慢变得透明,而画中的仕女却越来越清晰,她的脸颊泛起血色,眼睛里的黑洞正在褪去,露出双蓄满泪水的眸子——那是双极美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像极了我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你看,我们多像。"她朝我伸出手,掌心躺着那枚带着齿痕的骨头玉佩,"当年绣我的画师说,用至亲的骨血做引,绣出来的东西才会活。他没说错,只是他不知道,活过来的不止是画......"
玉佩突然裂开,里面露出的不是骨髓,是卷细细的丝线,颜色和我手臂上的梅花痕一模一样。
红线猛地一拽,我被拉得腾空而起,朝着《晚妆图》飞去。穿过绢布的瞬间,我听见无数细碎的哭声,从画的夹层里、从丝线的缝隙里、从那些细小的骨头里涌出来,像潮水般淹没了我的意识。
最后一眼,我看见祠堂里的镜子碎了,碎片里映出无数个红影,每个红影怀里都抱着个襁褓,每个襁褓里都露出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而手臂上的梅花痕,终于开成了朵完整的花。花心处,慢慢浮现出个"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