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她拿起桌上的艾草饼碎屑,往我指甲缝里塞,“记住,以后再也不许靠近那口井,尤其是月圆之夜。”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颤抖,“那个穿红嫁衣的……是民国时跳井的新娘,她男人嫌她生不出孩子,把她锁在井边打,最后她带着一身锁链跳了下去……”
我猛地想起女人手腕上的铁链,还有她那句“替我生孩子”。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我突然意识到,今晚我在井边看到的一切,可能不是幻觉——我的裤脚为什么是湿的?指甲缝里的青苔从哪来的?还有奶奶脖子上的红痕,难道她……
“睡吧,天亮就好了。”奶奶吹灭了煤油灯,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可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血月还挂在天上,把老榆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条扭曲的巨蟒。我能听见井里传来微弱的水声,还有……锁链摩擦井壁的轻响,咔啦,咔啦,像有人在我耳边数着心跳。
我蜷缩在被子里,指尖的青苔传来阵阵凉意。我知道,事情没有结束。那个无面的新娘还在井里等着,等着下一个靠近井口的人,等着谁来替她……完成那个被鲜血和锁链诅咒的心愿。而我的指甲缝里,那片墨绿色的青苔正在悄悄生长,像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提醒着我,那晚血月下,古井里那双凝视我的眼睛,从未离开。
鸡叫头遍时我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全是泡在血水里的手臂,它们抓着我的脚踝往井里拖。惊醒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却驱不散房间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我低头看手,指甲缝里的青苔竟然真的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青色痕迹,像是被水泡久了的印记。
奶奶在厨房煮粥,背对着我,脖子上的红痕淡了些,但仍能看出清晰的勒痕。我想问她昨晚的事,想问那个跳井的新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往粥里撒艾草末时,我看见她手腕上也有一圈模糊的锁链印,跟我在井里看到的那些手臂上的锁链一模一样。
“把粥喝了。”奶奶把碗推给我,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今天别出门,把门窗都关好。”
我端起碗,艾草的苦味呛得我咳嗽。屋外很安静,连鸟叫都没有,只有风吹过老榆树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有人在低声说话。我走到窗边,隔着窗纸望向井台——井口盖着块厚厚的木板,是奶奶今早盖上的,可木板边缘还在往外渗着暗红色的水,在青石板上汇成一小滩,像朵开败的花。
村里没人来串门,往日里聚在村口聊天的老人也不见踪影。直到中午,王寡妇才慌慌张张跑来敲门,她眼睛红肿,头发凌乱,看见我时抓住我的手就哭:“晚晚,你看见我家栓子没?他早上说去井边打水,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奶奶从屋里出来,看到王寡妇时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王寡妇见状哭得更凶了:“村里人都说井里不干净,可栓子不信邪……昨晚我好像听见他在说梦话,说有个穿红衣服的阿姨叫他去井边玩……”
穿红衣服的阿姨……
我和奶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奶奶猛地抓住王寡妇的手,声音抖得厉害:“快!回家看看!别让孩子靠近井!”
王寡妇走后,老宅里死一般寂静。奶奶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最后才喃喃道:“该来的总会来……那女人每隔几十年就要找个替身,李大爷……还有现在的栓子……”
“为什么是我们村?为什么是那口井?”我忍不住问。
奶奶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她指了指堂屋墙上挂着的老照片,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曾祖父。“你曾祖父年轻时……就是那个新娘的男人。”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他后来娶了我婆婆,也就是你太奶奶,可那新娘的怨气一直缠着这口井……她当年发过誓,要让他家断子绝孙,要让每个靠近井的男人都下去陪她……”
我浑身冰凉,像被扔进了那口古井。原来奶奶脖子上的红痕,手腕上的锁链印,都是因为这个诅咒。她每晚在我枕头下放艾草饼,不是因为我认生,而是因为我是曾祖父的后代,是那个新娘最想报复的对象。昨晚她挡住我,不是怕我看见恐怖的景象,而是怕我被那个无面女选中,成为下一个替她“生孩子”的替身。
窗外的老榆树又开始沙沙作响,这次的声音听起来像有人在笑,低低的,闷闷的,从井底传来,又钻进我的耳朵里。我走到门口,悄悄拉开门缝——井台上的木板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里面黑黢黢的,像只睁开的眼睛。而在木板旁边的泥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从井台一直延伸到村口的方向,脚印很小,像是个孩子的,可每个脚印里都嵌着墨绿色的青苔,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我知道,栓子找到了。或者说,他被找到了。
那口古井还在等着,等着下一个月圆之夜,等着血月再次升起,等着下一个被青苔烙印选中的人,走近它,凝视它水面下的眼睛,然后听见那个来自水底的声音,轻轻说:
“替我……生孩子……”
而我,指尖那片若有若无的青色痕迹,正在提醒我,我和这口井的纠缠,才刚刚开始。老宅的禁忌,血月的诅咒,古井里的怨灵,还有奶奶没说完的秘密,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在这片被血色月光浸染的土地上,等着下一个阴影,从水面下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