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九月初一,子时。江南道的运河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淡青色雾气笼罩,细密的雨丝斜斜地刺入水面,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又迅速被雾气吞没。一艘乌篷船正悄无声息地穿行在雾中,船头悬挂的一盏油灯,光晕被雾气揉成一团模糊的橘黄,勉强照亮了船头那个颀长的身影。
司南指尖捻着半枚突厥金币,金币边缘那些奇特的星象齿纹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这枚金币是从第一卷案犯李承乾尸身上搜出的信物,其上的符号与他们刚刚到手的第一枚星象铜符“天枢”背面的纹路隐隐相合。此刻,金币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竟随着船底水流的节奏微微震颤起来,与运河水面的涟漪形成一种诡异的共振。他低头看着金币,眉头微蹙,通过占卜他得出下一枚铜符指向江南道,看来他们此行绝不会平静。
“还有三里就到溧水地界了。”阿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将一直佩戴的狼首面具摘下,挂在船舷边的挂钩上。面具上那双特殊的夜视镜片此刻正对着岸边的芦苇丛,镜片上倒映出点点幽蓝的光斑——那是磷火。她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磷火,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这些磷火的分布很奇怪,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司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些散落在芦苇丛中的磷火,明明灭灭,看似杂乱无章,但若仔细分辨,便能发现它们的排列轨迹竟与那幅用血画出的时差曲线有着惊人的相似,更与长安磁石区的日晷阵列布局隐隐呼应。这绝非巧合。
阿夜腰间的波斯弯刀不知何时已微微出鞘寸许,刀鞘上的狼首纹饰在灯光下闪过一丝寒芒,竟也随着那枚突厥金币的震颤而轻鸣起来,仿佛在呼应着某种遥远的召唤。“这种排列方式,”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像是有人在刻意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摆放。”
船舱内,墨九正蹲在一张矮几旁,专注地摆弄着他的机关盒。盒子敞开着,露出内部精密的齿轮和镜片。他手中捏着一束从岸边随手采来的蚕丝,此刻正用一根细长的银针刺破蚕丝,将其放入一个盛有透明溶液的小瓷碟中。蚕丝在溶液中缓缓舒展,原本洁白的纤维上渐渐浮现出一些极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结晶。
墨九抬起头,用眼神示意司南和阿夜过来看。他从机关盒里取出另一块玻片,上面封存着从洛阳地下密室刻漏里收集到的血色液体样本。将两块玻片放在一起,通过机关盒上的放大镜观察,可以清晰地看到,蚕丝上的结晶与血色液体中的某种成分有着三成的吻合度。
墨九又拿起几枚算筹,在矮几上快速地排列起来。他先是摆出一个“蚕”字,随后算筹间渗出的水渍在桌面上晕开,竟恰好形成了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与第一卷中拼接出的铜符残片图案分毫不差。这无声的提示让司南和阿夜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了几分——江南道的这起案子,恐怕与“七星连珠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吱呀——”船尾传来摇橹的声响,打破了船舱内的寂静。摇橹的老船家是个本地人,脸上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深陷的眼窝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沉。他似乎没察觉到船头三人的异样,只是一边摇橹,一边哼着一首古怪的童谣,调子尖利而诡异,像是用钝刀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刮擦,听得人心里发毛:
“蚕娘织,蚕娘纺,织件嫁衣白骨穿。
提灯走,笑哈哈,走到三更见阎王。
七星落,洛水寒,骨衣新娘把门看……”
雨珠打在老船家的蓑衣上,顺着衣摆滚落,在船板上汇成一小股细流。细流漫过一张被丢弃的桑皮纸,纸上用朱砂画着一个模糊的人形,看轮廓像是个穿着嫁衣的女子,但头部却像是个骷髅,手里还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最诡异的是,这骷髅的关节处,用极细的笔触画着一些奇特的符号,隐约能看出是星象的形状。
司南的目光落在那桑皮纸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突厥金币。金币与船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这声响似乎惊动了老船家,他猛地停下了摇橹的动作,转过身,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司南三人。
“客官们是从外地来的吧?”老船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看你们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我们江南道?”
司南微微颔首:“我们从长安来,想往溧水去办些事。方才听老丈哼的童谣,倒是从未听过,不知这童谣讲的是什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