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初夏。
整个荣国府,都沉浸在一片久违的喜气里。
贾敏的嫁妆,贾母亲自过目。
一抬抬的红木箱笼流水般抬进院子。
每一抬,都引得府里下人艳羡咋舌。
这是荣国府近十年来,最风光无限的一桩婚事。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
就在贾敏下定决心,要将过去彻底尘封之际。
一个消息,炸响了整个京城。
南疆大捷!
北静王世子世无澈。
以五千轻骑,长途奔袭,火烧敌军粮草,阵前斩杀敌酋。
南疆之乱,一战而平。
圣上龙颜大悦,下旨命其即刻班师回朝,不日将论功封赏。
消息传来的那天。
贾敏正在自己的院子里,跟着教养嬷嬷学着打理中馈。
当丫鬟将这个消息附耳传入她耳中时。
她指尖拨弄的算盘,“哗啦”一声落地。
珠子尽数滚落,似散了一地的兵荒马乱。
他回来了。
那个她以为此生再无交集,遥不可及的人。
带着赫赫战功,踏着万丈荣光,要回来了。
贾敏的心,乱了。
王夫人得到消息时,正在安胎。
她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勺搅着碗里的金丝燕窝粥。
听完周瑞家的回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笑。
真是,天助我也。
她放下碗,连手都未擦,便急匆匆地赶去了贾敏的院子。
“我的好妹妹,你可听说了?”
王夫人一进门,便亲热地拉住贾敏的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北静王世子,平定了南疆,不日就要回京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贾敏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垂下眼帘,淡淡道:“是么。与我何干。”
“怎么与你无干?”
王夫人故作惊讶地提高了音调。
“当初在长公主府,世子对你……”
“二嫂。”
贾敏骤然打断她,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我现在,是林家的未婚妻。”
“瞧我这张嘴。”
王夫人假意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
“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又替你惋惜么。”
她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字字都像是毒蛇吐的信子。
“哎,说到底,都是造化弄人。”
“若不是世子爷远赴南疆,若不是林探花恰好出现……”
“这京城里,谁不知你和世子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句句不提旧情,却字字都在撩拨旧情。
贾敏的心,被她的话刺得生疼。
她不想再听,径直起身。
“二嫂,我乏了。”
“好好好,你歇着。”
王夫人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笑盈盈地起身。
“只是妹妹,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你,可要想清楚了。”
她走后,贾敏颓然坐倒在圈椅里。
想清楚?
她还有什么可想的?
木已成舟,婚约已定。
林家待她以诚,林如海护她以周全。
她若此刻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不仅毁了自己,更会毁了林如海,毁了两家的声誉。
她不能,也绝不会。
几日后,世无澈大军凯旋,入城那日,万人空巷。
贾敏终究还是没忍住。
她在丫鬟的掩护下,登上了自家临街的茶楼。
在二楼雅间的纱窗后,遥遥地望向那条长街。
玄甲铁骑汇成一条黑色的铁流,肃杀之气席卷了整条朱雀大街。
为首的那人,身披曜日银甲,玄色披风猎猎作响,骑在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之上。
他比一年前,清瘦了些,肤色也黑了些。
但那张俊美如昔的脸上,却多了几分沙场磨砺出的冷硬与锋锐。
就在这时,他竟似有所感,于万千欢呼声中,微微侧过头,目光精准地射向她所在的窗口。
只一眼,四目相对。
贾敏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仓皇地垂下头,狼狈地躲回了窗后,指尖冰凉。
世无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便被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彻底淹没。
当晚,北静王府设宴,庆贺世子凯旋。
贾政也在受邀之列。
宴席上,酒酣耳热之际。
不知是谁,笑着提起京中近来的一桩美谈——新科探花林如海,与荣国府贾家小姐的婚事。
世无澈端着酒杯的手,猛然僵住。
他转头看向贾政,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与颤抖。
“贾大人,不知府上订亲的……可是闺名中,带一个‘敏’字的令妹?”
一无所知的贾政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
“正是家妹!不想世子爷竟还记得!”
咣当——”
世无澈手中的酒杯脱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留下满座宾客,面面相觑。
那晚,世无澈在王府的花园里,喝了一夜的闷酒。
他想起那日在长公主府,那个临窗而立,以茶水写下《洛神赋》的清丽少女。
他想起他出征前,曾对母亲提过,待他凯旋,便请母亲去荣国府为他提亲。
他以为,她会等他。
可他踏着尸山血海归来,等到的,却是她与别人定下婚约的消息。
他不甘心。
他要问个清楚。
通过王府的门路,他很快查到了护国寺那桩“意外”,和林如海的“英雄救美”。
原来如此。
世无澈的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她定是被逼的。
她心里,一定还有他。
他必须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