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你宝玉表哥可是天天念叨。”
“你们兄妹,也该好好说说话了。”
这话的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宝玉自得了林妹妹要来的消息后,恨不得府门口亲自去迎。
王夫人看不得他这浮躁模样,勒令他乖乖等在这里。
此时得了母亲的许可,立刻像得了特赦令。
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林妹妹!你可算回来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黛玉却忽然侧了侧身,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二表哥。”
简简单单三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贾宝玉整个人都愣住了。
从前的“宝玉”。
是亲近,是情愫,是两人间的秘密。
如今变成了冷冰冰的“二表哥”。
是规矩,是身份。
淡漠,疏离。
三个字,瞬间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天堑。
“林妹妹,你……”
宝玉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随即碎裂,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苍白。
黛玉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受伤的神情,只是淡淡地道。
“男女七岁不同席,二表哥如今也大了,还是避些嫌疑的好。”
“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败坏了你我的清誉。”
她这话,不仅是说给宝玉听的,更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一时间,荣庆堂内,落针可闻。
这话,还是当初黛玉初进荣国府时,王夫人特意“教导”她的话。
如今,被她原封不动地奉还。
王夫人端着茶盏的手指猛然收紧。
细腻的官窑瓷壁上,映出她扭曲了一瞬的笑意。
她做梦也没想到,黛玉出府才短短一年。
这个过去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外甥女,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浑身是刺!
敢如此当众打她的脸!
“咳咳!”
贾母适时地咳嗽了两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她强笑着打圆场,又转向黛玉,换了个话题。
“玉儿,听说你们这次去西疆,还去了昆仑山?”
“那可是神仙住的地方,快跟外祖母说说,都见着了什么奇景?”
这本是没话找话的一句闲谈。
却正好,递给了黛玉最想要的梯子。
黛玉闻言,抬起眼帘。
清冷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王夫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昆仑山景致倒是其次。”
只是空气极好,很适合清修。”
她微微停顿,像是在回忆,语气里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说来也巧,我们在昆仑之巅,还遇到了一位道长。”
“那位道长法号静虚,是太清观上一任观主。”
“但却童颜鹤发,被观中上下尊称为静虚上人。”
“更奇的是……”
黛玉蹙起秀眉,脸上露出几分困惑。
“我总觉得,那位静虚上人的容貌,看着有几分眼熟。”
“尤其是那双眉眼,竟与我幼时在母亲画卷上所见,那位早夭的珠大表哥,有七八分的相似。”
“若非他已是仙风道骨的方外之人,我几乎要以为,是珠大表哥……活过来了呢。”
话音,轻飘飘的。
如同一片羽毛,缓缓落下。
却在荣庆堂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哐当——”
一声尖锐的碎裂声。
是王夫人手中的茶杯,失手滑落,在坚硬的青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混着碎瓷,溅了她满裙,她却是毫无所觉。
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那里。
脸上精心维持了几十年的,那副端庄慈和的“慈母”假面。
在这一刻。
寸寸龟裂,轰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