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什么关系周耀回到客栈时正撒着拖鞋,……
周耀回到客栈时正撒着拖鞋,一手烧烤一手啤酒,一派潇洒的模样,看到倚靠着门框发呆的徐汀云后扬声道:“别等了,人今早就走了!”
华松栩的离开,徐汀云已然意识到了,“韩哥呢?”
这下周耀有点尴尬,“咳,也走了。”
头顶的下弦月在飘渺的云雾间若隐若现,在月光和夜色拉锯中,台阶上的人影时明时暗。
周耀叹了口气,拉他进了屋,“衣服脱了我看看。”
徐汀云猜到了原委,后退拒绝。“只是剐蹭伤,不用去医院。”
“怎么回事?”周耀正色。
“……冲坠。”徐汀云说,“是我让韩哥瞒着你的,抱歉。”
“你是该抱歉!”周耀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去卫生间洗了手,这才拿起了床头柜的笔记本,“你的。”
徐汀云去接,周耀一擡手躲开了,“这么细致的笔记,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栩的部分很早,八年前。我自己的——从她跟我回京市过年开始。”
周耀琢磨了片刻依然琢磨不透,只得悻悻然还了回去,“那你看看吧,阿栩说你看了就懂了。”
笔记本的黑色封皮因为翻开太多次,已有些不太明显的裂纹。在掌心熟悉的触感中,徐汀云直接翻至最后。
参差不齐的纸张碎痕嶙峋而出,似乎能听到撕扯时尖锐的声响。
他凝视许久,低笑了一声,“果然。”
罗普锋曾是华松栩的梦魇,更是她和罗丰最后的目标。徐汀云懂她,知道她绝不会因为过去的阴影放弃,猜到了这座未登峰将是她职业的最终目标。
他想和她一起,或在北壁踏雪而上,或在南壁冰岩路段挑战前所未有的难度。这也是他自入行以来格外清晰的梦想。
而华松栩撕掉这一页,便是拒绝。
徐汀云合上笔记本,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周哥,你在新疆的训练营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周耀挠头,“那个训练营对你来说简单,不用去。”
“我知道。”徐汀云颔首,“你陪着我东奔西跑了半年,我已经很感激。之后,就不耽误周哥的时间了。”
周耀一听就怒了,“你小子,爬了个婆谬就觉得翅膀硬了是不是?”
徐汀云指了指笔记本,“只是回归原先的计划而已。我自己的路,怎么能拉着周哥陪我走。”
周耀起初不同意,可徐汀云异常坚持,甚至还说:“阿栩这一走是跟我画线的意思,周哥没必要再替她照顾我了。”
对于当事人的冷静,周耀也难以理解,于是反问:“她都给你拉黑了,你不去找她?就这样算了?”
“三个月。”徐汀云说。
“什么?”
“之前在小林沟攀冰赛,她说如果我敢不自量力,就三个月不搭理我。”徐汀云望着手机屏幕上6月21日几个白色大字,“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想堂堂正正的走到她身边,用实力告诉她,我可以。”
徐汀云被薅去了医院开了些药,又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在分开后独自踏上了旅程。
周耀对他的行踪并不清楚,只是定期会接到他报平安的消息,或会听圈内人提起这个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又有哪些公司向他抛出橄榄枝。
至于华松栩,更是音讯全无。
周耀眼睁睁看着月份从6蹦到8,偶尔会想起徐汀云所说的三个月,会暗自惋惜又悄悄期待。
8月,华松栩偶遇休假期间独自踩新路线的领队华哥,两人一拍即合把车停在昌都,搭伙从藏南翻越滇藏垭口穿至云省,出山后去德钦歇脚。
当梅里十三峰于夜色中一纵排开,洁白的月光照亮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华松栩隔着衣领,攥住了那枚从未取下的木雕项链。
云省徒步线路丰富,雪山资源却有限。过往,她大多泡在川藏又或是青省、北疆,偶尔来也是行色匆匆,于梅里雪山也是一面之缘。但这里是徐汀云喜欢的地方,不仅刻成项链,开玩笑时也有说过在这里租个小院,顺便回归生态学博士的本职。
一个挂坠,一句话,她来到了这里。
许是借了徐汀云的好运,见过月照银山的华松栩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混在飞来寺观景台的游客中,又看了一场梅里的日照金山。
也是这一日,华哥的假期要结束,需返回丽城带下一队驴友。分别在即,两人去县上找了个川菜馆子。
华哥透过落灰的玻璃门向外看,“等你下次来,这老县城估计已经消失了。”
对于德钦县的搬迁,华松栩略有耳闻。这深谷内的白砖墙朱红顶,错落有致星罗棋布的房屋和背靠着的梅里雪山,是数百年来一代代人生活的家。但偏偏是这样的深谷,长期面临山洪、泥石流、山体垮塌等地质灾害。
“下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她说。
“人生何处不相逢,说不来。”华哥开了瓶啤酒,“喝吗?”
“喝。”
酒过三巡,华松栩眉宇间的愁意更甚。
华哥抽了张纸巾擦嘴,“说说吧,你怎么了?”
“嗯?”华松栩回神,“我没怎么。”
“前段时间不是第二次登顶幺妹吗?你一登山的跟我瞎混晃悠时间,还说没怎么……”
“我一登山的,就不能休息一下?”
华哥靠进椅背,坐姿懒散随意,却冷不丁问:“那个和你睡一顶帐篷的小伙呢?”
华松栩刚把杯沿抵在唇边,闻言是一口都喝不下,便又放了回去,“问他干什么?”
“我看到消息了,他爬长坪沟那个金字塔型山峰,叫什么来着……”
“婆谬。”
“婆谬。”华哥眯眼,“你俩都同行了,按照他黏你那个劲,怎么可能这么久电话都不打一个?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华哥长得一脸严肃,说话也比较生硬,按理来说不是最佳倾诉人选。但华松栩独行的两个月里鲜少和人交流,此刻面对一个认识她也认识徐汀云、且明天之后又各奔东西的陌生人,生出了不吐不快的冲动。
这是一个从泡椒凤爪开始,又自酒醉昏迷不醒结束的故事。
华哥听完,毫不犹豫地说:“问题在你。”
“……”华松栩凝噎。
“不是说你做错了,感情没有对错。”华哥摆手,“我想说的是,你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本质是怕他出事后你承受不了。”
华松栩攥着杯子的手收紧,一仰头,在酒精灼烧的刺痛感中缓缓地说:“是,我承受不了。死就是一瞬间的事,一次失重,一次撞击,或者……被雪淹没无法呼吸的那一秒。但活着太漫长了。”
“我老婆出过车祸。”华哥忽然说,“有个电动车突然蹿到马路上,轿车为了躲开猛打方向盘冲上了人行道。好巧不巧,我老婆从那经过。”
华松栩瞳孔微缩,“抱歉。”
华哥语调很平,但嗓音的沙哑暴露了他的情绪,“五年前的事了。抢救、进ICU,一周后走了。我蹲在医院门口,眼泪都流干了,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不是我死、为什么我不能替她死……她才30岁啊!”
于沉默中,两人喝完了一瓶又一瓶啤酒,又要了瓶白的。
华哥抹了把脸,“她15岁我们认识,18岁在一起,25岁结婚,到她走,整整十五年。你应该能理解,我当时是真不想活了,就感觉生命中的一大块没了,干什么都是空的。”
“我理解。”华松栩哑声道。
“但如果你让我选择,是从来不认识她、所以也不用体会那种极度的痛苦,还是明知道结局还是再经历一次。”华哥眼底血红,却灿然一笑,“我毫不犹豫的选后者。”
“相爱,过程总是比结果重要。”华哥说。
“相爱,过程总是比结果重要。”华松栩一字一字重复。
“对喽!”华哥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我虽然不懂你们的职业,但以我对户外的热爱类推也知道你们不可能放弃。只要登山,就是危险长伴。既然危险长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发生意外,更要抓紧现在的每分每秒!”
华松栩手掌压在酒杯口,用拇指和无名指一点点转动杯身,“那如果,你的妻子是因为你的原因,在事发时间经过事发地点。你的选择会变吗?”
瞬间,华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华松栩在雾浓顶停留了三天里,无意间路过了一间木雕店。她摸了摸挂坠,推门而入。
精美的手雕壁龛,大小不一的挂画,和想象中一般无二。唯独收银台前的一块写着“算命”的牌子让人出乎意料。
老板瞧见客人掀帘而出,“想算什么?”
华松栩从来不信这些,于是摇了摇头。
这老板是个中年光头男人,长得有点凶神恶煞,说话声音也铿锵有力,“不信?那给你免费算个姻缘试试?”
许是被姻缘这两个字打动,华松栩提步离开的动作一顿。
“姑娘,你已经遇到了一个人非常好对你也好的男孩,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而却步。是也不是?”
华松栩挑起一边眉毛,神情玩味,“继续说。”
老板转转眼珠,“你来这,也是因为他。是也不是?”
华松栩眯眼环视了一周,对于老板木雕水平再次在心里表示肯定,至于算命……
“怎么猜出来的?”她问。
老板爽朗地笑了,也不卖关子,擡手一指,“你这吊坠我认识。有个小伙自己画了图,在我指导下雕了两周才雕成。”
擡手去摸吊坠已是本能。华松栩这一摸,发现项链不知何时从衣领跳了出来,“只是木雕罢了,你怎么笃定我和他是能谈及姻缘的关系。”
“他亲口说的呀!”老板理所当然道。
约莫两三年前,有个小伙跑进店里,拿着自己画的图、拍的照片,问老板能不能自己雕。那会刚开店不久门可罗雀,他闲来无事就答应了,想着都是图新鲜,雕两天八成会撇给自己。
不想,小伙特执着,每天早上定时来报道,到晚上关门才走。初学者从头开始,五个指头密密麻麻都是锉刀蹭的伤,就靠一股劲还真自己雕完了。
老板好奇地问:“花两周雕一个挂坠,是送给很重要的人吧?”
“不是。”小伙咧嘴笑,露出两颗虎牙和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我就觉得每次来梅里都很幸运,很有缘。”
“雕给自己的?”
“对啊。”小伙扫码付了钱,“我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当然是留给自己,谁都不送。”
老板笑道:“要是女朋友跟你要,你给不给?”
原是开玩笑,谁料小伙还思忖了片刻,认真地说:“那得求婚的时候才能给。”
从香格里拉起飞不久,恰好能看到梅里雪山。华松栩取下了挂坠贴于舷窗,从镂空处看去,真实和虚幻有瞬间的重叠。
“既然想不通,那就别想了。”华哥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肩,“很多事情,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时间能给出答案。
从昌都取了车,华松栩去了怀远村。客栈还在运营,嘉措经过半年的调养面色红润,身体恢复了不少。虽不再做向导,但听说她要转过罗普峰去探南壁,还是坚持由他带路。
在山里泡了一周的时间,华松栩对南壁的情况进行实地摸排。
一直等回到村里,嘉措才问:“还想试试?”
“当然。”华松栩侧身,几辆商务车经过修缮后平整的柏油路向国道驶去,“村里游客越来越多,生意还不错吧?”
“挺好。听说是政府宣传村里是世外桃源,吸引了不少游客。”
怀远村不再只是驴友之间口口相传的小众徒步地,而是因村落的原始风貌和良好的雪山观景视野而名声大噪。
人来人往之间,央金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卖牦牛火锅的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盈。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9月起,华松栩正式驻扎套云峰脚下的关镇。这里是亚丁环线的必经之地,临近怀古冰川,套云峰更是一座和罗普峰南壁路线相似的练兵场。
也是这期间,她终于接了周耀的电话。
老周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输出,唾沫星子直接飞越了几千公里。
华松栩把听筒拿远了些,“一天连打六个电话,到底什么事?”
“我听老韩说你在套云峰,你别又要solo!”
“韩慕泽怎么知道的?”华松栩纳闷。
“他路过看到了。”周耀冷声,“别转移话题,到底干嘛呢?”
华松栩也不知道该说寸还是该说巧,长叹了口气,“这地理位置好,又能攀冰又有岩壁。”
周耀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
“你现在连个搭档都没有,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周耀冷哼,“要是让我知道你solo套云峰,我就把你的位置公告天下!”
“……”
打蛇打七寸,华松栩被狠狠捏住了七寸。
这个电话持续了十分钟,她生生忍住去询问徐汀云近况的冲动忍了十分钟。挂了电话,打开平板,是套云峰的手绘路线图。
华松栩是阳奉阴违,但并不代表因为心急而冒险。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和solo的风险,故而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往返冰川和岩壁训练。
十一月末,关镇迎来了入冬第一场雪。
华松栩坐在门槛上,咬着烟赏雪。上次见这样大的雪,还是年初的怀远村。封了山,她迫不得已住在了徐汀云的隔壁,又因为住在隔壁迫不得已接受他想拜师学攀冰的“骚扰”。
她将手伸出房檐,一片雪花落于掌心,眨眼间便融为不起眼的水珠,被风吹过便没了踪迹。
新闻显示全国大降温,不少地区都处于雨雪天气。华松栩不知道徐汀云此刻身处何地,那里有没有下雪、是否安全……又会不会在这样的天气想到她。
隔壁的藏族大哥匆匆经过,余光瞥见她吓了一跳,“这么坐这?”
华松栩笑了笑,“这天气没法开车,坐这消磨时间。”
“确实,这天气太容易陷车了。”
有时候说什么就来什么,十分钟之后,一辆面包车经过门口时后轮陷进了半米深的雪里。
华松栩掐了烟,上前帮忙。和怀远村那次一样,她坐在驾驶座操作,几个藏族大哥和司机在车后推,不过两分钟便脱离了困境。
下了车,司机连连道谢。华松栩依旧是生疏地说不用,听到他说请吃饭,逃也似的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