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客擡手拍在脑门,心中百感交集。
他没有惊动修罗那抹意识,而是扯出自己的衣襟,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此时,九冥正在与爻止喝早茶,琉璃则抱着黑猫在宗门里散步。
仙客深吸两口气后,躺进了谷底温泉中,洗去身上的黏腻。
温泉水雾弥漫,模糊了周遭葱郁景色,身后水声潺潺与谷外的大雨交相呼应,一呼一吸皆是阴冷水汽。
仙客靠在冲刷得圆润平滑的巨石上,一身雪白睡袍沉甸甸地贴着皮肤,勾勒出起伏有致的肌肉线条。
正闭目浅眠,一道清浅的踩草脚步声远远传来,将仙客飞远的意识拉扯了回来。
擡起眼皮一看,来人正是暂住庄中根本撵不走的覆坤之主。
“晨起无事,四处闲逛,却不想,扰了神君雅致,还望神君见谅。”阿树脚步停在了百米外,隔着几根松散的翠竹,懒懒散散道。
仙客无奈笑着,哪里不知道他的目的。
左右不过是寻不到修罗的气息,过来试探一二。
他昨日还说不与修罗同住,结果晚上就滚到了一起,此事……实在是说不出口。
仙客脖子一红,干咳两声后迈出温泉,身上的睡袍自动烘干,如水一般垂到脚边。
阿树见状,退后两步,没骨头般靠在一棵弱小的青竹上:“神君可有兴致以茶代酒浅饮几杯?”
一炷香后,仙客与覆坤之主对坐在云亭中,茶台之上热气袅袅,在冰雨中散发着暖意。
前两日还在互相捅刀打得天地动荡的两人,如今岁月静好地饮茶,全赖阿树良好的心态和琉璃满满当当的姐弟情分。
仙客本以为这一局,阿树会明里暗里试探许多。
比如仙客与修罗的过去,比如上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又比如仙客之后的打算……打算如何对待覆坤如何解决归墟……
然而,阿树什么都没提,仿佛只是觉得此时景色不错,邀请仙客来喝口热茶。
这样的天气,也不会有人来切磋,整片太云海岸,静得只剩下冰雹捶打秋草之音。
仙客两杯热茶下肚,风景看得差不多了,这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阿树身上。
今日的阿树没再穿着覆坤之主那三层外三层的法袍,一身打扮与在东州初见时差不多。
利落的高马尾,简单的蓝灰色武者服,手腕上缠着明显有些老旧的护腕,就连腰间挂着的配饰都不过是一块灰突突的石头。
完全一副游侠装扮。
即便暂时摆脱了疯魔之症,阿树与尉迟昊依旧没有一处相像,若不是他自己透露太多信息,蓝音甚至无法确定他就是尉迟昊的心魔。
“神君觉得,这场冰雨什么时候会停?”阿树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擡,点了点万剑山庄外的深林,“小雨大雨接冰雨,大有将人封在家里的气势呢。”
仙客眼皮一跳,视线连忙看向亭外。
阿树托着下巴,戏谑道:“怕是再过几日,便会大雪封山,将整个太平海通通冻上。”
这场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修罗来时,还是在阿树来时?
仙客:“东州天象,喜怒无常。”
阿树:“等神君习惯了,便知人祸易生,天灾也能说来就来,世事难料啊。”
仙客:“阁下可有什么应对此等天象的经验?”
阿树托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番,道:“别动。”
仙客了然,阿树的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别出万剑山庄,邪神搅弄一阵子风雨,发现没什么大碍后,便会离开了。
念头刚落,对面的人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该回应阿焰的感情。”
仙客:?
阿树:“你早晚会送她去死,不是吗?”他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此情无终,便不该太深。修罗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神君身为师父,却该有分寸。”
仙客:“我……”(九冥:不要反驳,你现在的立场便是为了天下苍生要送修罗去修复坤天石。)
阿树:“不忍?犹豫不决?呵,如此模棱两可的态度,怪不得会让阿焰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仙客垂眸,无声默认。
“神君应该恨我的,即便不恨,也该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毕竟因为有我,才让身为修罗一族的阿焰断了修复坤天石的念头。”阿树歪着脑袋,挑衅道,“想杀了我吗?”
仙客面色一寒,背后隐形的长剑一闪,险些嗡鸣出鞘。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传来了琉璃悠悠的长叹:阿树是在提醒你,无论你是否看破了天道真伪,都该视他为仇敌,演戏也罢,真情实感也好。
仙客:“我不会杀你,杀了你,阿罗此生都不会原谅我。”
阿树:“呵,那便感谢神君不杀之恩了。”话落,他看向亭外的冰雨,指尖一动,炸开两片冰雹,“只要我活一日,便不会让你将修罗带入黄泉。在下修为不及神君万一,却也有办法让您看重的天下……生灵涂炭。”
仙客表情有点裂开,借着喝茶的姿势在脑内大吼道:“速度建号菩提,我觉得我们需要将普度众生的佛心单独提出来,无限放大!”
刚刚沐浴完的九冥脚步一顿,擡眼望向虚空。
九冥:“你确定是现在?”
仙客忍下揍阿树一顿的冲动,摆着一张冷脸,长袖一甩,转身飞入谷底宅院中:“事不宜迟。”
九冥点了下头,擡起手指虚空画了个圈,下一秒,一颗金灿灿的珠子自光圈中飞了出来。他手掌一翻,珠子缓缓落入掌心。
九冥:“捏碎便可唤醒菩提。不过,我们的佛心一旦分离,便会涌入九重天,他出生地无法更改。”
仙客:“那容貌性别怎么安排呢?”
九冥:“你忘了,菩提千面千相,男女皆有,只不过他更喜欢以男相示人罢了。”
仙客:“行,那脸也不用回忆了。”
这边念头一落,九冥便已掌心合拢,握碎了纳神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