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寝殿之中挤进了一些细碎的月光，光斑投射在地面上，所到之处皆蒙上了一层荧光。
玄瑛就这般坐在光中，绿色的长裙铺在身后，手里捏着碗勺，手腕轻轻地搭在膝盖上。
一双眸子一会儿落在修罗身上，一会儿又看向穿着大婚喜服的阿树。
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说话，气氛渐渐有些让人头皮发麻，修罗被窝里的脚趾已经无意识地蜷曲在了一起。
阿树捏着沾着药渍的帕子，转头看向玄瑛，见对方的视线落在他与修罗紧握的手上，不自觉地又捏紧了掌心的手指。
在修罗昏迷这小半天时间，玄瑛已经交代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玄瑛虽然不清楚始末，但师父既然交代了，她照着做便是。
故而此时，阿树知晓了她便是修罗的师姐，也是仙客神君的师侄。
阿树自然是记得玄瑛的，他拥有尉迟昊的记忆，也清楚玄瑛与九冥的关系。
在玄瑛出现之前，他倒是没想到仙客竟然是九冥的师弟。
如今，阿树也算是彻底明白姐姐为何会选择修罗了。
“阿罗的伤还要养上个把月，这段日子我会留在这里照顾她。”
安静太久，玄瑛终于打破了沉默。
阿树垂眸颔首，态度算得上恭敬：“有劳玄瑛仙子。”
玄瑛擡手遮唇，轻声浅笑：“都是自家人，算不得劳烦。倒是你们想要再结同心契，怕是要再等上小半年了，阿罗养好了伤还需再养养魂。”
阿树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
玄瑛弯下身子，凑近了一些，笑问道：“阿罗，你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修罗：“师姐……”
玄瑛微笑点头，应了她的呼声。
修罗虚弱道：“多谢师姐救我。”
玄瑛呵了一声，将手中的碗放到了一旁矮桌上：“下一次就没这么凑巧了，修罗一族的本领你倒是学得熟练，非天舍身诀，你说用便用，你可知自己不止换了这一身要命的伤……”
修罗愣住，脑袋从枕头上擡了起来，瞪大双眼看向玄瑛。
阿树听见这话，面上也跟着露出不解之色。
玄瑛看向阿树，浅笑道：“阁下不会以为……自己真的完好无损地从我师叔的剑下活下来了吧？”
阿树眸光一闪，顷刻间明白了玄瑛的意思，他转头紧盯着修罗，后知后觉道：“你除了替我挡住了最后一击，还做了其他事？”
与仙客交锋时，他正处于失控状态，只知御剑进攻，根本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也没注意自己是否有受伤。
加上修罗为她挡下那漫天剑雨后，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醒来时身上不痛不痒，灵台稳固，灵海充盈。更何况对战前，他能清楚地感应到，他的修为境界高于仙客，故而便没分神去细想。
此时方才回忆起来，当时的自己，被打得有多狼狈。
不用修罗回答，玄瑛便已经直言了真相：“舍身诀，舍我之身，换他之命。她与你互换了性命，你的伤如今都在她身上，包括……”她说着，又叹了两声，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包括你与生俱来的疯魔之症。”
阿树整个身子僵直原地，修罗同样傻眼。
此时的她竟然憋着一口人气从床榻上直直地坐了起来，堪称医学奇迹。
修罗：“什么？疯魔之症？！我？！”
阿树：“这不可能，我……”
玄瑛摊开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两个人别急：“我明白，你是不疯不成魔嘛，所以这疯魔之症转移，只是暂时的。唔，一个月后，你会重新疯掉，她呢，也会恢复正常。”
修罗：“……”
什么叫做重新疯掉，玄瑛这是一眼就看出来阿树是心魔化形？
玄瑛：“对，我看出来了，他嘛，是心魔，而心魔不疯就相当于消散了执念，那他也会跟着消失，所以，还得继续疯。”
修罗急忙问道：“那请问，我这一个月，会怎么疯？”
玄瑛长长吸了一口气，斟酌了片刻，道：“这个，就要看你心中的欲望是什么。”
修罗捂住心口，脑子里闪过所有自己想干的事儿：“要不还是把我锁起来吧。”话音刚落，她眼前一黑，又被阿树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阿树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微颤的嗓音就响在她的耳畔。
“阿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一个月，无论你怎么疯，我都陪着你。”
修罗推开阿树的身子，仰头看着他：“你不懂，不懂我的欲望是什么，呃……”
玄瑛站起身，走到修罗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知你嗜杀成性，我会看住你，不会让你滥杀无辜的。唔，要是实在忍不住，我就去找点人渣败类，让你动两刀。”
阿树点头，又补充道：“东州有几处妖邪横生之地，我可以带你去。”
修罗抿嘴皱眉，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她心里非常确定，比起杀人见血，她最大的欲望，其实是狠狠办了仙客。
玄瑛瞬间看懂了修罗脸上的表情，紧接着将视线落在了面前这位风华绝代的美人身上。
阿树感受到玄瑛的视线，耳廓瞬间烧红，想解释两句，但又觉得有第三人在场，说什么都是过于唐突，恐会冒犯了修罗。
玄瑛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掐住了自己的脸颊，费了些功夫让表情重归冷静，而后抿了抿嘴，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嗯，你们应该还有些话要聊，我便不打扰了，呵呵。”
修罗：“等等，师姐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发疯吗？”
玄瑛看了看天色，视线落在了阿树身上，后者嘴角紧绷，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
玄瑛：“随时，随地。”
随着殿门打开又再次关闭，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榻上还穿着红衣的二人。
修罗：“那个……”
阿树：“你的欲望是你师父对吗？需要我，把他抓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