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在意身上的伤痛,连忙将白玉抓入掌心,颤抖着手指仔细擦了又擦。
“姐姐,我们离开这里。”
尉迟昊说完,回头瞧了眼那光束中端坐的无面天道,随即跌跌撞撞,向浓郁的紫雾中走去。
瘴气罡风破掉了一层层毒盾,蓝音不惜耗尽一身灵力,去护住尉迟昊的性命。
百鬼撕咬,罡风化刃。
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尉迟昊的手已经抓不牢镰刀,凭着本能缓慢而僵硬地施展着刀法。
那阵阵灵风,将百鬼斩断,也将荼蘼花海掀起一层层黑浪,露出
可这条路,太长太长。
仅凭尉迟昊一人,根本杀不出去。
蓝音灵力空了,便燃烧神魂,强行运转毒灵将靠近的恶鬼腐蚀,将那刮过来的风刃碾碎。
后来,她甚至回忆不起细节,想不起来他们到底是如何走出归墟山的。
他们都伤得太重,或昏迷,或沉睡。
“阿音,阿音……”
蓝音在一阵阵稀碎又空灵的呼唤中醒来,这一次,她成了一缕游离天道之外的残魂,魂魄中没有一丝灵力。
没有人能看见她,听见她,包括尉迟昊。
她坐在不见天日的魔宫之中,看着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尉迟昊。
他的皮肤苍白,唇无血色,眸光黯淡。
活着,但,生不如死。
他的目光涣散,口中轻轻呢喃,一声一声,皆是阿音。
他的手中,依然握着那条白玉项链,用着仅剩的力气,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转生石,可无论多少年,都捂不热。
“阿音,你在哪里……”
尉迟昊红着眼角,轻声问着,蓝音想要握住他的手,可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残魂,根本碰不到他丝毫,只能看着曾经的少年,无声哭泣,静静地绝望。
蓝音便以这样的方式,守在尉迟昊身边。
看着他,每恢复一点生机,便如数注入转生石中。
起初,他日复一日地呢喃着关于蓝音的话语,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开口,一双眼眸就那般静静看着寝殿上空。
曾经从他身体中分离出去的婴孩,也渐渐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魔君,为他寻遍天下名医。
医仙凤灼每一年都会过来一趟,将魔君撵出去后,便坐到榻前,瞧着尉迟昊,无奈道:“心死了,身体却还凭着一股执念活着,你真是矛盾。这转生石,你养了千年,养得自己生机全无,你啊,究竟在养什么?”
“唉……你又不说话,我明年再来,希望到时候你还活着。”
蓝音飘在半空中,听着凤灼一边摆弄着药丸一边碎碎念。
这断断续续的,便过了两千年。
蓝音靠着数见到凤灼的次数,来记录时间的流逝。
心中估算着自己穿越的时间,想要时间快些,让尉迟昊快些见到琉璃,重新变得鲜活。
又想要时间慢些,走向结局的脚步,慢一些……
“尉迟前辈啊,听尉迟舟说,您是第二任魔君,他是第三任,可他又说,自己的父亲是两千余岁,这时间我怎么觉得不对呢,是不是他太蠢了,记错了自己父亲的年岁?”
“我这次闭关,顺手查了查魔族纪事,原来在你之前,还有一位魔君,那是魔族第一任魔君,也姓尉迟,天下却无人知晓他具体的名字。后来,听说他突然有一日,就疯了,都说是生了心魔,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魔君印。”
又一年,凤灼提着药箱进入了寝殿,自言自语着。
“那之后,第一任魔君便失踪了。随即您横空出世,以雷霆手段震慑魔族,成为新任魔君,唉,只可惜没当多久,就成了如今这样子。”
“您要不要考虑一下不养这块石头了?只要您放弃,我保证,不出十年,就能让你恢复如初。”
“行吧,尉迟舟都劝不动自己的老父亲,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拿什么劝……”
凤灼见老魔君不理自己,只好再次叹气,强行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后,转身出了寝殿。
蓝音看向那缕因殿门敞开而投进来的光,殿外同时传来了尉迟舟的叹气声。
殿门再次关闭,殿中重归昏暗,只有微弱的烛火,描摹着这深渊一般的寝宫,露出一些模糊又沉闷的棱角。
蓝音蹲在尉迟昊的床榻边,抱着膝盖,看向尉迟昊的侧脸,轻声道:“原来在我沉睡的时候,你还给自己换了个身份,从第一任,变成了第二任。害怕我醒来发现你失去了魔君印会生气?傻子……”
“我第一次沉睡,你就将我快要消散的神魂聚在了转生石中,根本没有什么阴差阳错,是……”
“……是那几万年来,你一直以自己为养料,为沃土,滋养着我的神魂。”
“我真可笑,还以为是自己一直守护着你,其实,是你一直在救我。”
“你现在不肯活,也不肯死。是因为我的离开而心灰意冷,却还要守着约定,守着真相,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尉迟昊动了动眸子,似是在寻找着些什么,看向虚空。
蓝音擦了擦脸上的泪,连忙伸手在尉迟昊眼前晃了晃,“阿昊?你听到我的声音了?”
尉迟昊的手挣扎着用力,可他太虚弱,拼尽力气也没能让身体动弹分毫,仅是扯断了帘幔。
那飘落的帘幔则像一只欢脱的兔子,奔向了烛火。
蓝音焦急万分,看着那火光越跳越高,吞掉了所有帘幔,吞掉了书籍,最后又急不可耐地向着尉迟昊的衣衫扑去。
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呼喊,而尉迟昊就这般安安静静地躺在火光中,在这一刻,他突然就放弃了活着。
如果不是尉迟舟心血来潮,想给父亲读个最近归墟流行的话本子,恐怕这一天,便是尉迟昊的忌日。
尉迟舟气得跳脚,一袖子将碍眼的烟雾全部甩出了寝殿,在床榻前转了数圈,方才严肃道:“这烛火怎么就烧到了帘幔?父亲,是您自己做的?”
尉迟昊了无生趣道:“即便我死了,她也不会再出现救我。”
尉迟舟挠了挠头,不确定道:“您说凤灼仙子?父亲,您糊涂了,她不是刚走吗?”
见父亲又不说话了,尉迟舟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拽着被烧黑的椅子坐到了塌边:“儿子今日来,是来给您念话本的。顺便和您说一下,这段日子沧州的变化。嗯,应该说,是咱们归墟的变化。”
尉迟昊动了动眼珠,魔君见状,连忙道:“归墟山顶,横空出现了一座云天洞府,洞府的主人,据说叫琉璃仙子,熊威那陈年老伤,一夜之间便被琉璃仙子医治好了!”
“父亲,我明日就去归墟山顶,求见琉璃仙子,请她给您治病!”
尉迟昊:“不必……”
尉迟舟猛然起身,气道:“父亲,别人不知,我身为你的儿子,还能不清楚吗?您与我,是以思念之欲化形的魔!他们都说,这类魔族,最是蠢笨,最是顽固,同样,也最易修行,最易自损。”
“一旦他们认准一人一物,便终身为其所困,思欲不灭,燃尽魂散。”
“我不知道您思念的是谁,但是,已经两千年了!就算对方是我母亲,您也该放下了!”
尉迟昊:“……你没有母亲。”
尉迟舟又来来回回转了两圈,掷地有声道:“明日,我带着父亲,直接上山!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