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只要我依旧是我我不需要与众不同。……
“我在。”
正在检查伤势的魏尔伦擡起头,乖顺应了兰波一声。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也感觉有点紧张。
或许是刚才福楼拜提的花童事情……让他生出了点晕乎乎的期待。
兰波自然也是如此。
此刻,那两枚戒指正躺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给魏尔伦的那枚是一圈刻有精美雕花的银环,上面镶嵌有极漂亮的浅色猫眼宝石;透过阳光观察时,还能窥见隐隐发亮的淡蓝光泽——是一颗与那双鸢眸极为接近的宝石。
而他自己的那枚环戒则是拥有延伸般对称过来的花纹,镶嵌有一颗折射着粼粼碎光的浅金色钻石,也被称为金钻——同样与他的眼眸颜色接近。
克莱芙的品味确实非常好,兰波一收到就表现出了格外的喜欢。
但问题在于,该用什么办法送出去。
如果直接递给魏尔伦,会不会显得太随意了?
但要他换个方式,又该选择哪种比较好……
兰波将魏尔伦的注意力唤过来,自己却又开始考虑该怎么开口比较合适,有点走神。
魏尔伦也始终保持安静,仅有那双浅色鸢眸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人,等待兰波的指令。
“我—”
思来想去,兰波暗自吐了口气,正要继续将原本要说的话讲完时,声音却倏尔一停。
不仅声音停下来了,连视线都越过魏尔伦的肩膀,落在比他的站位更后面些的地方。
“嗯?”
魏尔伦疑惑往后瞧去,发现正蹲在角落里,仰起脑袋,在假装欣赏这处潜艇内部好风景的福楼拜。
兰波、魏尔伦:“………”
察觉到自己被两个人都盯上了,福楼拜的表情一变,成了格外委屈巴巴的模样。
“我有什么办法嘛,咱们用的是袖珍潜水艇,空间就这么大嘛!”
他先伸出双手比划出一个空间,接着又挥向自己,用力地示意他们看看这个离驾驶座最近的小角落。
已经藏在座椅旁的阴影里了!
藏得不能再藏了!
唯一的床位还被那只抢回来的幼崽占据了,睡得正香呢!
“………不,没什么。”
兰波哑然片刻,对魏尔伦说,“从潜艇里离开后,我再告诉你。”
发现自己被禁止旁听的福楼拜默默抱膝,在心里发出对这位老同事的“噫”声。
切——让他旁听一下怎么了,他又不会加入他们。
到这种时候又突然脸皮薄起来了,可恶。
“……好。”
魏尔伦自喉间漏出一点沙哑的闷笑,没有继续追问兰波。
在这种有外人的场合,确实不方便说一些私密的内容。
潜水艇的速度很快,他们从海下离开了修建在横滨旁的人工岛,先前往10海里外的东京湾,再通过当地的线人紧急安排车辆去羽田机场,乘坐最快的航班起飞。
在发现被第一研究所内研究的实验体是孩子时,福楼拜就以防万一,提前制作了一份关于他的假身份丨证明。
就算海关问起,福楼拜那个能制造精神幻象的异能也能让对方相信他们的说辞,并毫无异议地放他们通过。
这也是兰波特意请他提前来日本的缘故。
有了这些准备,这次的任务撤离行动相当顺利,以至于当他们经过12个小时的飞行后抵达法国巴黎,将【甲二五八号】带回总部、特意安排在一间单独的诊疗室里时,他还没有醒。
根据医师的初步检查结果,这个孩子的身体很健康,粗略估计有一点营养不良,但问题不大。
应该是之前一直靠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的缘故,刚被救出来的魏尔伦也是如此。
而且,医师也确定他身体的异能位相十分稳定,特异点失控风险不高,确实是像魏尔伦这样实验成功的人造异能生命体。
“竟然是真的,幸好魏尔伦把那座研究所彻底炸了。”
抱着手臂等在旁边的福楼拜有些感慨。
不然等他们抢了这个【甲二五八号】一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又能制造出一个【甲二五九号】,再跟着一个【甲二六零号】……
听到福楼拜这句话,兰波的心底微微一动。
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个【假兰波】才特意拉响了研究所警报吗?
目的就是要他们摧毁那座研究所?
他清楚不能将敌人往好的方面想,便又将这个猜测重新压回心底,没有说出口。
魏尔伦则有些怔住,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
用与他相同方式诞生的、真正的同类……
“他怎么一直没醒?”
福楼拜有点担忧,又问医师。
“大概是营养液内有什么类似安眠药的成分,之前一直在强行抑制他的意识。说到这里,我记得魏尔伦的身体对化学成分是不是特别敏感、效果特别强?这个孩子估计也一样。”
医师推了推眼镜,“没什么,等体内的药物成分代谢干净,他自然就会醒了。你们要是担心他饿出事,我先给他挂个葡萄糖。”
见兰波长官点头许可这么做,医师的手脚麻利,迅速给躺床上这位少年扎一针,把装有葡萄糖的液袋挂高在支架上。
至于这位明显东亚样貌的少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DGSS,又为什么监测异能相位之类的事情……
在这里工作多年的老医师很有经验,只要上司不主动开口的,通通都假装不知道,也不多问。
检查完【甲二五八号】,兰波让医师也给魏尔伦做了个全面的身体伤势检查,确定除了轻微的软组织挫伤外没什么大碍后,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他让跟着奔波许久的福楼拜也回去休息,请克莱芙先过来帮忙看着,醒了记得通知他一声。
至于任务报告之类的,他就是DGSS的局长,难道还不能延迟两天再交给档案部那边吗。
接着,抽出空的兰波终于要面临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没有之一。
比以往经历过的所有危险任务加起来,都还让令人紧张不已。
兰波没有选择回公寓修整——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下——便先带魏尔伦来到那间只有他们二人的办公室。
由于法国比日本晚7个小时的时差,导致哪怕他们从凌晨开始就在天上飞了十几个小时,抵达法国时,还是同一天的上午。
不过,这对兰波来说也是个好消息——毕竟严格来讲,他们这天还没过完。
虽说这个地点有些仓促,但当事双方都不介意。
站在熟悉的环境里,也有助于缓解情绪紧张。
“保罗。”
“我在。”
是与在潜水艇上同样的对话开局,兰波喊魏尔伦,而后者永远会温驯的如此应道。
不过,这次没有人来打搅了。
兰波缓慢深呼吸一次,在脑中反复打好草稿,又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表述得浪漫一些。
“……你喜欢…”
心跳愈发加快的魏尔伦全神贯注,逐字逐句的去听兰波那偏轻而低的声音,将它在脑海中组成句子。
神经都跟着绷紧了,但是极为愉快的,就像在期待头顶的圆球“砰”的打开,爆出一大片五颜六色的亮晶晶彩纸与飘带。
“…法国吗?”
原本要说出的话音到最后拐了个弯,朝着魏尔伦整个人都愣住的落点飞驰。
欸,法国?不是兰波?
魏尔伦还是头一次露出彻底呆怔的表情,眨巴眨巴两下鸢眸,看起来格外可爱。
在最后时刻换了个单词的兰波有些懊恼。
但更多充斥在胸口的,还是让他不再从容的羞赧——以及那从未习惯诉说爱意的青涩。
“我是说,你喜欢法国这个国家吗?”
他有点掩饰般的轻咳出声,遣词造句也显得不怎么自在,乃至变得有点局促。
“毕竟,咳,我是说,严格来讲,你还不算正式拥有法国国籍。”
假身份丨证明是随便怎么造就好,但魏尔伦本身其实算是个黑户……正好被兰波带回来就直接加入DGSS,连从档案里抹去个人存在这一步都直接省略了。
包括兰波自己,之前他们还是隶属DGSS作战部的特工时,日常用的社会身份也是假的。
直到兰波踏入政界,为了方便行事,他才又办理了正式的身份丨证明。
但也并没用启用曾经的档案,兰波给内政部门那边提交了一份内容基本编造的档案信息,正式成为【阿蒂尔·兰波】。
相比之下,只需要做协助工作的魏尔伦没觉得什么不便利的地方,便沿用了之前那个【保罗·魏尔伦】的假社会身份。
也就意味着,在正式的法国公民信息里,还真的没有魏尔伦的档案。
通常,这类人会被称为非法移民……
忽然想起这个称呼的兰波微微弯起眼眸,有点想笑。
“………”
同样想起这点的魏尔伦哑然片刻,竟然无法反驳。
但在他略一思索后,唇角弯起,再回应的话语倒比此刻的兰波要从容许多。
“嗯,确实,让我想想啊,在法国这几年过得如何。”
魏尔伦用带着笑意的鸢眸看向兰波一眼,假装捏起下巴思考。
“夏天感觉有点闷呢,冬天冷的时候也很冷,还有啊,街头卖的水果种类也挺少,只有洋梨比较好吃……对了,还有地铁……”
他能数出一大堆毛病,全是那些在生活里遇见的、真实发生的小事。
“竟然有这么多吗?”
听到后面,兰波也忍不住笑着开口,“你记得比我还清楚。”
“是啊,”魏尔伦轻声道。
“因为这些都是‘生活’。”
是普通人家的普通生活,是与恋人、家人及亲友一起重复经历数十年的平凡日子。
“我一直在苦恼自己的身份,兰波。”
魏尔伦没有再数那些在法国生活的缺点,那双漂亮的鸢眸微眨,在灯光下柔和的注视着对方。
“我难以释怀自己的与众不同,从冰冷的玻璃容器里诞生,电线与输液管是我的脐带,人造的营养液取代了羊水,是科技诞生下的一具克隆肉丨体,连自以为的‘灵魂’与‘意志’都只是被字符串联起的程式。”
“但是,和你在一起的生活让我觉得……我很普通。”
“我不需要再陷入自我怀疑与无法停止的内耗里,我每天思考的内容变成了今天的三餐是什么,饭后的甜点选择饼干还是蛋糕,壁炉的木柴好像用完了,窗台上的盆栽还没有浇水……”
“这些都让我觉得,我很普通。”
魏尔伦的眼眸深处,泛起一点湿漉漉的水光——让他此刻的表情也变得极为纯粹与干净,像一位得到神迹显灵的信徒。
“我不需要与众不同,兰波,我很感谢你让我变得普通。”
他的烦恼与生活在这世上的所有人烦恼都一样,没有任何特别。
他所怀抱的希望也不再是坠入更深的黑暗,而是一只将他拉起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在魏尔伦说完后的很长时间里,兰波都没有开口。
但他的神情极为柔和,只是在安静的注视着魏尔伦。
“在我接收高先生的邀请、来到DGSS之前,我的父母和长辈非常关爱我,老师也认为我是个好学生,对我多加照顾。”
兰波终于慢慢说道,“为了回馈他们,我非常努力的读书,在家里也表现得懂事、听话,即使清楚自己拥有异能也几乎不怎么使用,不给他们添麻烦。”
“到DGSS后,高先生也对我抱有期待。为了回应这份期待,我同样没有懈怠,综合成绩是同一批新人里最好的。”
“但唯独对你,我好像并不需要努力去争取什么,才能觉得自己的表现可以匹配上那份所获得的正向情感。”
说到这里,兰波笑着擡眼,放任自己的目光撞进另一片浅淡的鸢色深处。
“只要我依旧是我,你都会陪伴在我身边,是吗?”
“是。”
魏尔伦不假思索回道。
“——那么,我也一样。”
兰波深吸口气,朝他摊开掌心,“手,给我一只。”
魏尔伦下意识将惯用手放在兰波的掌心。
“不是,另一只。”
托住魏尔伦的左手,兰波将一枚镶嵌着猫眼石的戒指轻轻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现在,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吗?”
魏尔伦怔了下,看向那枚戒指,又看向兰波,再看回戒指,逐渐露出不敢相信的喜悦来。
“——这是求婚吗?”
他的声音都提高几分,尾音轻飘飘的上扬,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
“是的,”
终于将这件事做出来的兰波笑着点头,“或者,我可以更正式些,重来一次,单膝向你下跪。”
“不用。”
魏尔伦这么说着,问兰波要来了另一枚环戒。
接着他用那只戴上环戒的左手牵起兰波的左手,却主动地后退半步拉开些距离,极为温驯的跪在兰波身前。
他郑重地将属于兰波的那枚环戒戴在对方的无名指上。
“我的一切都献给你,没有期限,”
魏尔伦垂下眼,轻轻亲吻那只左手的掌心,在此刻许下矢志不渝的诺言。
“直到死亡将我带走。”
…………
奇怪的味道,很淡,也很陌生。
陌生……奇怪,他为什么会觉得陌生?
记忆里明明什么也没有,除了一片青黑色的黑暗。
他为什么会有【陌生】这种概念……?
透过眼皮的光亮愈来愈强烈,颤动着,终于缓慢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