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钰瞥他一眼,没有解释的意思,竟是起身便要走。
“皇兄!”谢寒匆匆追上去,“臣还有一事未问。”
“何事明日再说。”谢凌钰语气淡淡。
“是父亲嘱托臣问的。”谢寒连忙解释。
终于,这句话留住皇帝,谢凌钰停下脚步,“是关于加军饷的事么?朕已命人去办。”
“是关于近来京中流言,”谢寒犹豫一瞬,“说薛氏女被接进宫了,当初钦天监说过,她不宜过早入宫。”
谢凌钰面色骤冷,“朕已让钦天监重新算过。”
闻言,谢寒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虽说皇帝不必如寻常人家般守孝三年,但这也太迫不及待了。
谢寒想继续问,却见皇兄脸色微有不耐,十分识相的作罢。
*
送走父亲后,薛柔耳边仍反复回响他最后一句话。
忽然,肩膀被谁从身后拍了拍,薛柔一惊,转头便见谢凌钰。
“你父亲今日来了,”谢凌钰垂下眼睫,“朕以为他代你母亲来的,便准他来宝玥台。”
谢凌钰顿住,缓声道:“阿音上次看见的人,朕已放他回去。”
“不必。”薛柔立刻回道。
满京城风雨欲来,人人自危,放一个回去有何意义。
以为她在说反话,谢凌钰沉默许久,才道:“阿音是怕朕觉得你干政?”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薛柔反问:“陛下这些时日,请了多少这样的官员问政?”
谢凌钰垂眸看着她,“不算多。”
他伸手将眼前少女一缕发丝拨至耳后,却见她别开脸想躲着自己。
“京中所有与孝贞太后关系紧密的高官,除了我父亲,都进了一趟朱衣台,”薛柔擡眼看向他,“是么?”
“是。”
这一声毫不犹豫,没有半点迟疑。
薛柔先怔住片刻,脸色变化复杂,她早该知道谢凌钰恨薛家,恨孝贞太后。
当初第一次来长乐宫,便听闻皇帝与太后争执不断,此后谢凌钰懂得伪装,却改不了本心。
哪怕她进宫,也没办法改变这一点。
“你恨她,所以这样报复她?”
少女声音幽幽的,钻进谢凌钰耳朵里,他平静神色终于起了波澜。
本以为陛下会沉默,可他淡声道:“朕不恨她。”
“太后当年也是这样做的,朕是她的学生。”
薛柔哑然,蓦地想起曾经旁人口中的姑母,并没有那般和蔼可亲,而是生杀赏罚,决之俄顷,更不必提刚揽权时威福兼作,恐吓震慑异己,以利拉拢同党。
谢凌钰的回答,让她无法驳斥。
看着薛柔神色变幻,谢凌钰蓦地想起什么,抚了下她发顶,道:“阿音并非太后,无需承担什么庇护他人的责任。”
逝者已逝,却能轻而易举将重担猝不及防压在活着的人身上,谢凌钰平淡道:“不喜欢的人,死了便死了。”
他心底对薛兆和恼怒不已,竟拿太后让薛柔犹豫心软。
“那些人中,查不出问题的,朕都放他们回去了。”
薛柔擡眸看向他,似乎难以相信。
“明日起,朱衣使不会继续以‘问政’为由拿人。”少年声音平静,俄顷便做出决定,“有问题的,亦会移交廷尉,不再由朱衣使秘密处置。”
谢凌钰说完,见眼前人眉目舒展,仿佛了结一桩心事,不再为难。
他示意薛柔靠近自己些,盯着两瓣紧抿的唇,忽然觉得好笑。
“你日日做小伏低?”谢凌钰轻笑,“还奉朕的话为圭臬?”
这几日,薛柔别扭着回话,要么沉默,要么轻声细语敷衍几个字,惹得他心堵得厉害。
谢凌钰只当她彻底嫁不成王玄逸,心如死灰后,故意做出这副幽怨模样,给他脸色看,见他生气才痛快。
原来她在“做小伏低”讨好他,谢凌钰一时头痛,说不上心头滋味。
“阿音,朝臣或许需要贤良淑德的国母,但朕不需要一个循规蹈矩的皇后。”
少年声音如敲金戛玉,“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随心所欲的活着。”
他顿了下,补道:“在朕身边。”
薛柔听完后,反问:“随心所欲?”
“是,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哪日我惹得朝臣群起而攻之,陛下也这么想?”薛柔仍旧不信,“还是把我推出去平怨?”
文韬武略如太宗,面对铺天盖地要求处死妖妃的奏折,还不是放弃了宠妃。
薛柔才不敢跟谢凌钰赌命。
“朕在你心里,有这么无能?”谢凌钰蹙眉。
简直匪夷所思,他看上去这般窝囊?
见他面露不愉,薛柔连忙道:“我信陛下。”
她趁这机会,连忙问:“陛下,那我能问一问,赵旻在哪里么?”
“在朱衣台押着。”
谢凌钰脸色冷淡,他听见这个名字,便想起她带薛柔离京的事。
“我想见见她。”薛柔还是担心皇帝要赵旻性命,总要见着才放心。
何况,她还有事想问。
近来朱衣台整理卷宗,恐怕忙碌,抽不出人手陪薛柔去地牢,寻常宫人进不了地牢,让薛柔单独进去,谢凌钰委实不放心。
谢凌钰沉默片刻,那里面冬日湿冷,夏日湿热,进去一趟容易生病不说,赵旻那个疯子很可能胡言乱语,挑拨他与薛柔的关系。
终于,谢凌钰道:“过几日,朕让顾又嵘带着你去。”
薛柔颔首,看了眼外头天色,意识到皇帝今日仍要留在这儿,催促道:“陛下用过午膳,就回式干殿看折子罢。”
“不必,已看完了。”谢凌钰瞥了眼她灼灼双目,“朕今日留在这陪你。”
薛柔面色僵住,谢凌钰陪着她能做什么?
这人不是看书就是自顾自打棋谱,还不让她用过午膳后浅睡一小会,说对身体不好。
薛柔觉得无趣,让优伶进来抚琴奏乐,不过多看其中俊俏少年几眼,陛下就沉下脸,说他们在宫廷中奏靡靡之音。
想起这桩桩件件,薛柔就不肯谢凌钰在宝玥台待着。
终于,在谢凌钰棋谱打一半后,薛柔从他对面挪到他身侧。
她将少年指尖一枚黑子扔回棋罐。
“陛下既然说我可以随心所欲,”薛柔顿了顿,见他神色淡然,继续说下去,“那日几个优伶抚琴不错,不如让他们来。”
谢凌钰脸色果然黑沉,不知心底怎么说服自己莫要阻拦的,半晌才道:“可以。”
那抚琴的少年坐在角落,被皇帝面无表情盯着,额头直冒冷汗,弹错了好几个音。
薛柔通晓音律,仿佛切身体味到乐工内心惊慌失措,忍不住蹙眉,干脆叫他停下,微叹口气。
“你先下去罢。”
那少年抱着琴,如蒙大赦走了,薛柔陡然听见谢凌钰轻笑。
“阿音实在关心旁人。”
听见这话,薛柔抿唇道:“陛下一定要将寻常举措理解为关切,我也没法子。”
谢凌钰脸色铁青,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喉咙噎得慌。
看见宫人已将灯烛点上,谢凌钰唇角带了丝笑意,看向她。
“朕今晚在宝玥台过夜。”
他见薛柔想说什么,及时把她的话堵回去,“阿音白日里看旁人看得开心,总不能只顾自己高兴罢。”
薛柔眼皮一跳,知道今日那句解围叫谢凌钰记下了,现在赶他走,不知他要心里计较多久。
还未大婚,他应该也不会做什么,薛柔犹豫片刻,抿唇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