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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三:宽恕[番外](2 / 2)

“小孩子总希望母亲一直陪着自己。”他苦涩地说,“那么……艾尔德里他对你的女儿好吗?”

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我们的女儿,只是,她从未承认过这一点,还几乎一提就会炸毛,他理解她为何会这样,也不想继续做可能惹她生气的事。而且,女儿是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她确实可以自由地决定父亲是谁,其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薇洛笑了笑说:“如亲生父亲一般。”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酸涩说道。

之后,两人又随意地聊了许多事情,从这边的天气景点,一路聊到了她协助父亲提出法案要将妓女合法□□的年龄由十三岁提高到十六岁。当然,他们最终达成了目的,可她依旧十分不满自己居然就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看着她气得脸都微微发红的样子,就跟十二年前一样可爱,可他却再也没有勇气轻抚她的脸庞,因为他没有资格,他只会让他们连一杯咖啡都喝不下去。

她仍在说着,说她的工作,她是一所女子学院的讲师。只是,她对越来越多的女子学院并不感到非常欣慰,正相反的是,她抱怨不休,认为它们普遍只是名字好听的精修学校,让她的任教生涯不过是四处对高层发火……

自然的,她还提到了他们都认识的黛博拉,他们女儿的教母,但从描述来看,黛博拉显然是把她们两个都当女儿看待,一个大女儿,一个小女儿。

而他也努力地瞎编了一点个人经历,以免在她面前显得过于凄惨。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除了想她就是阻止自己想她,对其他的一切都没有丝毫兴趣。

他正在一天天腐烂……

他们就这么像老友一般闲聊了几个小时,直到时间实在是不早了,薇洛起身告别。

十年来唯一的美梦即将迎来结束,阿莱西奥心头一痛,还是十分绅士地一路护送她回到了她下榻的酒店。两个人客客气气的,一时间又重新变得陌生了起来。

阿莱西奥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薇洛微笑道:“再见。”

他也回赠同样简单话语:“再见。”

可他们分明都知道,这可能就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次告别了。

再见,还是再也不见,谁能知道呢?

*

薇洛没有回头,一路上楼进了房间,打开门走了进去,慢慢脱下了外套挂了起来。

她想要坐下休息一会儿,可一扭头,却看到写字台上摆着的女儿照片——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

她不禁将它拿起来,爱怜地摸了摸。

她的女儿,她的泰茜。

过去十年里,她一直避免去想念与她一同创造出泰茜的另一个人,她总是希望可以独占她的女儿,而她的女儿也从未问起过父亲。

于是,她也经常忘记了泰茜其实有一个真真切切的父亲。

她的女孩长得很像他,可是他却根本不知道,因为她从不曾让他知道。十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他,她仍然在用尖刻的言辞向他否认一切,也决不允许他去见他的女儿。

她那时候多么愤怒,愤怒到她以为她永远不可能得到安宁。

忽然间,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她的心中涌现,她没有考虑什么,她也不想考虑什么,带着照片便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甚至忘了重新穿上她的外套。

她很懊恼,她不该如此没有理性的,她正在像一个愚蠢的小姑娘一般,做一件愚蠢的事,她如此告诉自己。

他一定已经离开了。

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不走,他摆明了已经放下了所有的一切,就像她所做到的一样,而她又何必去旧事重提?

可是很快,她就看见了他,他仍然迷茫地站在那里,并因为她的去而复返感到无可适从。

她愣住了。

她早该明白,他一直都在以这种她可能无法知道的方式等她,等了十年。

在她的殉道中,她坚决拒绝了他,因为她是个充满了怀疑的人,对他的感情又太过复杂,复杂到她无力承受。

她始终以为,他是一个典型的恶棍,而恶棍通常都足够坚强,足够聪明;她始终以为,他不可能会因为她的拒绝而永远伤心下去,更不会在那么多年后仍然在等待。

她从来都不愿意相信他,给予他哪怕一丝的宽容。

她究竟在做什么呢?她忘记了自己卑微的身份,在扮演全知全能的上帝吗?

她能想到的所有话语都消失了。

当她走近时,她看着他,只有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慢慢将那张照片递给了他,他低下头,看到上面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看起来十分天真甜美。

他清楚这只会是谁,十年来,他从未有幸见到的特蕾莎。

这个名字只是从脑海中冒出来,就让他的心感到一阵酸楚。

“她所有的老师都夸她聪明。”她说,“还说她有非凡的记忆力。可我还从未发现过这些,她一到晚上就能忘了早上都吃了什么,我让她记住的事情她也一样都记不住。而且,她还有一肚子的鬼主意,很擅长撒谎,有时候我看着她胡说八道的样子,总觉得……”

说到这里,她不禁停了下来。

“我跑下来就是想要把它送给你,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看看她。”她终于有些心虚地开口,也是在时隔多年后终于承认了那个他其实从未怀疑过的事实。

他将这张珍贵的照片接了过来,仔细地看着女儿的五官与每一丝头发。

她真漂亮,就像她的妈妈。

他控制住了自己,不要发出哽咽声,轻轻道:“每一天都在想。”

“在这件事上,我从前对你有点刻薄,是吗?我那时候太年轻了,也太愤怒了,我的情绪就是一切。”

“那显然都是我活该,我很抱歉,非常抱歉。”

薇洛不禁笑了:“关于这个,我确实也无从反驳。”

他们就这么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忽然又道:“我没有与大卫结婚,因为我一点也不想结婚。”

他愣了愣,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艾尔德里伯爵还没有穷到能让妻子将皮鞋穿到磨损的地步,而她也不至于会如此勤俭持家,不至于要走比较多的路,她懂得该如何做一位体面的上流社会贵妇。

他就只是必须给自己一个不去打扰她的理由。他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想要靠近,从来不管那是否会伤害她。

而这也是他选择逃亡十年的根源,他不能听到她的任何消息,他不能不管不顾地继续纠缠她,破坏她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这是他真正的忏悔与赎罪。十年来,他始终过着就像一位苦修会的修士一般的生活,他在为了她而苦修。

现在,他的女神终于俯身看了卑微如蝼蚁的他一眼。

薇洛定定地看着他,好像是想要对他说点什么,又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阿莱西奥决心解救她于困境,结果,他还没能说什么,她已经问出来了:“你……明天有约吗?”

他怔住了,却也没有忘记赶紧回答:“我明天一整天都没事。”

事实上这不是真的,他与路易有约,但他知道路易一定会理解他的。

“有位朋友邀请我明天晚上去剧院欣赏歌剧《浮士德》,你愿意护送我吗?”

“当然。”他又用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回答,生怕她可能转头就改变主意。

然后,他才又放缓了语气,道:“我是说,我很乐意,我喜欢《浮士德》。”

尤其,这还是他们一起听过的歌剧。

“你当然会喜欢它。”她笑着说,显然也没有忘记这些糟糕的回忆。

她回想它的剧情,第一次有兴趣与他谈论谈论这部歌剧:“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接受梅菲斯托费勒斯的契约吗?我想这对世人来说是个永恒的问题。”

“确实如此。”阿莱西奥道,“事实上,我很久以前就思考过,如果有一天,我面临着同样的选择,我会不会同意出卖我的灵魂。”

“你得到答案了吗?”

“我当时觉得,有时比起天堂的冷眼,地狱的烈火至少还可以取暖。”他说,“可是现在,我又有些想要珍惜自己的灵魂了。”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她始终如天使一般圣洁无瑕的面孔。她看起来就是那种可以进入天堂的样子,她快乐、平和,充满了知识和力量。而他呢,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恐惧、愚蠢、愤怒、无能和无边无际的孤独。

他低下了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或许,我其实早已经悄悄地签订了契约,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又或许,正如当年神父告诉他的。

你们求,必要给你们;你们找,必要找着;你们敲,必要给你们开,因为凡是求的,就必得到;找的,就必找到;敲的,就必给他开。

当他不再执着于将自己摆在首位,哪怕上帝都得沦落次席,他的祈祷得到的也终于不再仅是冷眼。

他真的不在乎了,不在乎上帝未来究竟又准备如何安排,至少这一刻,他感到自己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