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不明白，水体污染和之前的被屠杀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灾难。面对屠杀，我们可以躲进深海，但水体污染，我们避无可避。关闭海道，隔绝两界往来，是我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几十年前，我们就发现海道这边的环境在恶化。但当时我们都很乐观地觉得这样的恶化速度，百年之内并不会对我们造成怎样的影响。”
海城微微叹口气，“直到前一段时间，我们在海道附近发现一条因为污染而畸化的鱼，我们才惊觉海道这边的污染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深度和广度。”
“现在，被污染的海水已经不断往海道那边渗透。而海道这边的水系统自洁能力被破坏也只是时间问题，再这么放任下去，我们迟早被波及。所以，长老们一致决定，彻底关闭海道，就像几百年前的龙族一样，这是我们自救的唯一方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迷茫惶惑。
“可是……海道不是一旦关闭就很难开放吗？那之后呢？如果……这边的环境恢复了呢？”
海城苦笑道，“你们在陆地上也待了几年了，应该比我更了解这边的情况。你们觉得按照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环境能恢复吗？我们是鲛人，虽然占了半个人字，可以水陆两栖，但终归是傍海而生的。你们现在眷恋陆地上的新奇事物，可以十年不下水，那几十年呢？百年呢？”
“试炼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你们见识过多东西，但如果危害到我们的生存，断尾求生，是唯一的方法。”
他缓缓扫视众人，放软了语气，语带怜悯，“我知道，在陆地上的这几年，你们可能已经有了相熟的朋友，有的还有了不小的成就，一时之间很难接受。所以，我会在这边留到新年。新年过后，我们就启程回海道那边了。”
“孩子们，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回去和你们的朋友好好告别吧。”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
“海瑶——”
“海瑶晕倒了——”
人群惊慌四散，海照月看到昏倒在地的海瑶。
*
办事处的VIP室内，海瑶依旧躺在床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她还没醒？”
海城走到床前，看着双目紧闭的海瑶，一脸担心。
海照月摇头，“可能是太累了吧。”
“你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不过看起来比在海道那边胖了，也白了。你奶奶还担心你在陆地上会吃苦，听说我要带你们回来，开心得很。要是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会放心很多。”
海城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喏，你奶奶让我带给你的。”
海照月伸手接过，是一个明黄色夹杂着海蓝色的小海螺。
以往，她每次不开心，奶奶就会找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哄她。其中，她最爱的就是色彩鲜艳的海螺海贝。
海照月喉头一滞，“奶奶她……还好吗？”
“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很想你，每天都念叨着盼你回去呢。”
海照月攥紧了手中的海螺，“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吗？”
海城拍了拍她肩膀，叹气道，“照月，这并不是我们鲛人可以决定的事，你明白吗？我们一直是被迫接受的那一方，关闭海道，是我们最后的抗议。”
“那……海城老师，你计划什么时候启程？”
“我是想在年后，没意外的话，最好是过完年就出发。”
“好，我知道了。”
海照月双眼放空看着窗外，轻声答。
*
冬天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早。
不到七点，夜幕已经降临。
王思懿打电话来问海照月什么时候回去，海照月推说和老乡在一起聚会，会很晚，王思懿便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今晚滨海的城市广场会放烟火，还有史无前例的无人机表演，从七点开始，一直到九点才结束，让她有空去看看。
海瑶已经醒了，在房里跟杜简打电话。
海照月闷得慌，干脆离开办事处，在主街道上闲逛。
大概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连自由区看起来都一片灯火通明。好像每个人都有归宿，有人可庆祝。
只有她，像游魂一样，不知道该去哪里，那明明已经日渐清晰的前路，突然“咔”地一下，从中间断掉了。
她进退维谷，无法往前走，又不甘心再回头。
正在这时，一阵来电铃声响起。
她看着屏幕上的来电人“猫猫”，怔怔地发呆。
这是苗仲煜今晚打来的第三个电话。
前两个电话她都没接。
曾经熟悉的名字现在对她来说却有千钧重。
就像狠狠擦破的伤口，已经痛到麻痹，只要不去碰，就可以自欺欺人不会痛一样。
然而，冬日的冷风一吹，她突然觉得分外难受。鼻尖飘来糖炒栗子香甜的气味。
她就像那个在寒冬中擦亮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明知道那温暖是虚妄，却仍旧没忍住伸手去触碰。
“喂……”
“聚会结束了？”耳边传来苗仲煜温柔的声音。
“嗯……”
“今晚是跟其他鲛人一起跨年？”他又问。
“嗯……”
她怕苗仲煜听出她声音中的异常，吸了吸鼻子，问道，“你呢？”
“我在工作。”
苗仲煜带着笑意回，“听听——”
电话那头果然隐约传来嘈杂的噪声。
“你打电话找我……什么事啊？”
“预约。”
“……预约？”
“新年后有什么计划吗？如果没……”
“我要回海道了。”海照月突然出声打断。
“……什么？”
“苗仲煜，我要走了。回海道那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没有障碍地讲出这些话，脸上笑着，语气也十分轻快，“长老们决定彻底关闭海道，不再与这边的世界来往。我们过完年就出发。”
“咻——嘭——”
一朵烟花在天空炸开，点燃了城市的夜空。
数千架无人机冲向天空，摆出一行彩虹色的字：happynewyear！
整个滨海瞬间变得热闹喜庆，每个人都怀着对新的一年的希望和憧憬。
海照月仰头看向烟花和无人机，眼里却滚下两颗泪珠。
晶莹的、温热的泪珠，跌落在地上，散成一地霜花。
“苗仲煜，我要回家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电话那头，苗仲煜看着平板上列好的北极旅游计划，攥着笔的双手指节发白。
他喉头滚了滚。
“好。”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