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翁红玉拍拍她放在椅背上的手，“我一直教你什么来着？”
海照月一愣，“尽力宣传缂丝？”
翁红玉摇摇头。
“那……对待自己的每一寸作品都要用心，不要敷衍？”
翁红玉又摇摇头。
“我记得我跟你讲过我干爹的故事吧？这棵树就是当初他亲手摘下的。这么多年，也有这么大了。”
翁红玉指着院中央那棵高大的柚子树，叹了口气。
“小时候糊口艰难，我们过了不少苦日子，但干爹从没放弃过缂丝。我常见陪伴在他左右，虽然他没有教给我，却也会偶尔听到他抱怨，像是什么‘丝线价贵’、‘某个技巧想不起来了’、‘某个孤本丢了’……”
“后来，他开始正儿八经教我缂丝，却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导致我只从他那学到一些皮毛。这么些年，我更是因为生儿育女耽误了不少，能传给你的更是少之又少。”
“包括我们做成视频的那些技巧，也只有一部分是我干爹教我的，一部分是我自己瞎误出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我找各处古籍孤本、前人的缂丝画琢磨出来的。”
“那些什么‘正统’啊、‘传承’啊、如果没有不断的创新，早就淹没在岁月的动荡里了。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她温柔地看着她，栗色的瞳仁依旧清亮，就像她奶奶一般慈爱。
她眼睛动了动，哑声道，“明白了，师父。”
翁红玉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蹲下来。
“师父年纪大了，很多事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完成干爹的遗愿，第一，不能让缂丝在我手里失传，第二，如果能重新做出云纱那就再好不过。现在在你的帮助下，这两个愿望都达成了。”
“月月，你是个特别好的孩子，你也有你的人生，不要学个东西就把自己学死板了。你还年轻，要尽情地去探索这个世界，而不是处处给自己画圈，把自己局限住。”
“不要只看到规则。规则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旷野。”
她摸了摸她脑袋，转身进屋了。
海照月仰头看着庭院中的那棵柚子树，陷入了深思。
*
在怀树陪翁红玉住了几天后，海照月又再度回了燕京。
因为安宁的第一个画展，即将在11月中旬举办，举办地点是燕京国立美术馆。
燕京国立美术馆外一家独立咖啡店外，海照月正在跟王律师梳理账目。
“海小姐，你确定这次展览所得的收益除成本外都划拨到‘小玫瑰公益基金会’吗？”王律师问。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海照月抿完一口咖啡，有些担心，“是……账上的钱不够了吗？”
“哦，那不是，安小姐的画册今年又加印了，还新增签署了30多个国家的版权，”王律师笑笑，“……其实，安小姐当初将版权全部转让给您，未必是想给您增添负担。”
“负担？”
海照月一愣，随后笑笑，“这不是负担，我想安宁肯定也很希望为这个世界做一些贡献。盛董事长不也成立了基金会吗？如果不是搭着她的东风，我这个小小的基金会还发展不起来呢。”
安宁的妈妈盛岚在她去世后不久，就专门建立了一个基金会，平时除了外界募捐外，会专门从企业盈利中拨出一部分救助心脏病儿童。
海照月受她启发，用安宁的版权费也建立起一个小小的基金会——小玫瑰公益基金会，主要致力于公益绘画教学及自闭症儿童绘画教学。
这个基金会依托于盛岚基金会的组织架构，人员共用，这给海照月省了不少事。
其中，王律师作为安家的家庭律师，已经跟海照月来往过不少次，算是熟人了，因此，才会委婉地提醒她多为自己考虑。
不过，见她毫无这方面的想法，他也不多言，又说起公事，“哦，对了，懂事长说最近燕京有一场慈善拍卖会。现在安小姐的名气也挺大了，再加上她……她的遗作还是有不小的收藏价值的。所以，董事长的意思是能不能在这次展览过后，拿一副作品出来拍卖？”
“海小姐，你是知道的，现在市场更新换代这么快，如果不趁安小姐的作品还受追捧时待价而沽，恐怕到时候就人走茶凉了……再说了，这个慈善会也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能进的t。如果基金的知名度提高了，咱们募捐也更方便些。”
见海照月脸色不好，王律师连忙补充道，“当然，只是建议。建议……海小姐您不愿意的话，懂事长也不勉强。”
接下来，王律师便看着海照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久到他开始如坐针毡，思考着要不要找借口告辞时，海照月说话了。
“一定要拿安宁的亲笔作品拍卖吗？”
“啊？什么意思？”
“我是说。假如有一副作品，是其他人和安宁合作的，能被送去拍卖吗？”
王律师一楞。
当初安宁的遗产都是他经手的，他印象中并没有什么半成品或是合作品啊。
因此，他审慎地回，“那……得看作品价值吧？毕竟安小姐的作品至少百万起，如果是奇妙冒险的手稿更是天价，很难有什么作品比得上吧？”
“那副合作品在这次展出的范围内吗？我们可以评估。”
“在。”
海照月擡头定定看他，“我的缂丝画，浴火之路，底稿来自安宁《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