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谁啊?”一旁坐着边看剧边嗑瓜子的年轻女人随口问道。
她是王荷大女儿王娜,二十岁不到就嫁去了外省。
最近她儿子学校放暑假,她送儿子来姥姥家度假,自己顺便也小住几天。
“就是租咱家老屋那个姑娘。”
王荷皱着眉。
“噢!她啊!她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月底回?”
“还不是赖你出的那馊主意,叫我过去谈谈呢!”
王荷蹙眉没好气地抱怨,“我们明明做得好好的,你非说什么我们只要罢工,她就不得不涨工钱。现在好了吧?工钱没涨,人直接回来了,还点名要找我。”
“你别急啊,妈!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她说的什么?”
“没说,就说让我过去谈谈。”
“那就去谈呗。你就咬死15块不松口。咱进厂也有这个工资呢,凭什么给她干。”
王娜啐了一口瓜子壳。
“你说的轻松!万一人家把我当刺头剔了,直接不给我干了呢?这个活轻快,又现结,哪里是厂里能比的?再说,你也看看咱这鬼地方,有厂给你进吗?你还以为是你们那呢!”
王娜听完不高兴了。
她将瓜子一撂,拉下脸,“我这还不是为你们好?!你们年纪大没见识,拿到仨瓜俩枣就高兴得要死要活。你也说她这是急单,之前我在厂里的时候,拿到急单老板可是求爹爹告奶奶地求我们加班呢!”
“再说了,她不是还租咱家的房子吗?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归也不会闹得太难看。你就听我的放心去,谈不来再说呗。”
“你可好好想想,小弟现在在外上大学呢,天天喊着钱不够用,你不趁能挣多挣点?反正我彩礼都给他搭进去了,可没钱再补贴他了,我老公意见大得很。”
王荷脸上顿时挂不住。
“怎么又说起彩礼的事了?不都过去了吗?你还要记多久?再说了,你弟那是外人吗?他以后有出息了你不也能跟着沾光?”
王娜翻了个白眼,“可得了吧。他有出息?我还不如盼我儿子有出息。”
“行了行了,谈就谈吧。”
王荷打断了对话。
她边说边站起身,左瞧又瞧,拿着竹篮,最后揣了两颗碧绿的香瓜出了门。
王荷走到那扇无比熟悉的大门前时,门大大敞开着,她一眼就看到海照月在客厅擦桌子。
女孩穿着一身普通的T恤牛仔,长发在脑后随意扎成一个髻,侧脸看起来恬静乖巧,一点都看不出竟然已经是个能给人发工资的老板。
她当初果真是看走了眼。
王荷深吸一口,摆出一个笑脸,跨进门热情招呼道,“小月啊,你怎么回来了呢?有什么事跟我说一下不就行了?”
海照月放下抹布,朝她笑笑,也不说话,转身拿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A4纸放在桌面上。
王荷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铅字。
“这……这是什么?”她愣了。
海照月也没有拐弯抹角,她直说道,“这是合同。”
“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来跟你谈提升基础工费的问题的。”
“坐吧。”她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噢。噢。”王荷讷讷地顺着她的话坐下。
不知是不是心虚,她总觉得短短十来天,面前的女孩似乎就换了个人。
她连忙将篮子里的香瓜掏出来,放在桌上,推向海照月,试图缓和气氛,“喏,田里新摘的,自家种的,用井水冰镇过。拿两个你尝尝。”
海照月看着香瓜,脸色变得柔和了一些,“谢谢。”
她朝王荷笑了笑。
这个笑容十分熟悉,是她平时认识的海照月。
于是她吁了口气,放松下来。
她拿起海照月放在桌上的合同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可惜文化程度有限,加上上了年纪,不太爱看这样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她没翻看几眼,就没有耐心地将文件一推,“这……怎么又拿合同出来了?上次不是说可以不签吗?”
“这次去滨海其实是因为老板谈了其他单子。如果之后规模要扩大,还是做正规一些比较好。正好老板也说起要提高你们待遇问题,所以就让我来跟你们商量。”
“这……还要扩大?!”王荷惊了。
海照月微笑着没有说话。
这招是跟阮青青偷学的。
她发现有时候不说话反而会比说话更给人遐想空间。
果然,王荷一听,立马露出心动的表情。
她忍不住试探道,“……老板说能提高多少?你看……我们也不太懂外面怎么给的……”
跟海照月对接太久,她甚至都忘了海照月的背后还有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女孩。
她可不像海照月这么好说话。
如果工费是她定下来的,估计事情就没那么乐观了。
所以,她特意强调了一下女儿说的“外面的价格”。
“15。不能再高了。”
虽说不能再高,但她与王思懿的心理价依旧是20。
只是一旦涉及价格,似乎很少人会相信还有“真诚”这码事,第一反应一定是扯皮。
在陆地待久了,她不得不入乡随俗。
“15?”王荷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
她极力隐藏起自己的兴奋,装作为难道,“15……这个也有点少了吧……”
海照月却没有错过她眼底那一丝光。
她微微蹙起眉。
王荷却错把这丝不悦当成对她提价的否定,于是,她连忙改口,“……要不,我去跟她们说一声?这么大的事,我也无法决定,是不是?”
王荷的表现终于把海照月对她的最后一丝希冀也消磨干净。
她点头,“好。无论行不行,今天最好都能给我一个答案,行的话就来签合同吧。如果不行也没关系。”
她顿了顿,“老板说她也在考虑将产线移到滨海。”
王荷的笑僵在嘴角。
随后,她连忙掩盖住脸上的惊愕,连连应道,“行,行,我现在就去。”
“那我也不在这耽误时间了。”说完,她起身就要走。
“等等。”海照月叫住她。
“怎么?”
海照月拿起一份桌上的合同递给她,“王姨,这个拿着吧,好好看一看再考虑。”
“诶~”王荷将合同放进篮子,急匆匆地往村里走去。
傍晚时分,王荷带着剩下的七个人来了。
她们一起带来的,还有做了一半的手链成品,粗看上去有百来条。
可见王荷所谓的“农忙,没时间”只是用来向海照月施压的借口。
众人欢天喜地地签了合同,又结伴回了村里。
小院一瞬间冷寂下来。
海照月看看桌上两个一动未动的甜瓜,又看看桌上签了各自名字的合同,一时间觉得疲累非常。
她想到了唐勇,又仔细地将她接触过的“成功人士”都想了一遍。光摆平王荷们就已经让她觉得十分不适,如果成功就意味着这样与人周旋,那“成功”真是一件令人厌倦的事。
连带着,王思懿提出的所谓的“做大做强”的畅想也变得不那么令人神往了。
*
第二天上午,海照月赶了个大早去疗养院看望安宁。
也许是花期快过了,门外的黄桷兰簌簌地掉了一地的花。
洁白的花瓣被碾进泥土中,已经变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想起之前安宁指着窗外的黄桷兰,跟她讲最后一片叶子的故事时那病恹恹的样子,她突然心里一紧,竟然有些害怕见到安宁。
于是,她又缩回了想去按门铃的手,抱着怀中的玫瑰,站在门前发呆。
正在这时,二楼传来打开窗户的声音,接着,一t个欢快的女声对着她喊道,“月月!”
是安宁。
她扒在窗前,探出半个身子朝海照月招手。
海照月吓了一跳,“你!你小心别掉下来!”
”不会的~”安宁不以为意地招呼道,“上来啊!傻站着干嘛?”
随后,又立马改口道,“童阿姨应该在做小蛋糕,你等等!我去给你开门!”
说完,窗口那个人影缩了回去。
海照月仿佛听到房内传来“噔噔噔”下楼梯的声音。
下一秒,防盗门在她面前打开。
安宁笑意吟吟地出现在她面前,“好久不见~”
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往日披散的长发罕见地编成两个马尾垂在胸前。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嘴唇和脸颊一改往日的惨白,竟然开始有了血色。
海照月看着眼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安宁,震惊到嘴都合不拢,“你……”
安宁朝她抛了个k,又转了个圈,问道,“好看吗?”
“好看……”
安宁见她手上还捧着一束红玫瑰,露出惊喜的微笑,“哇!这是给我的吗?谢谢!”
海照月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将花递给安宁。
安宁一手搂着玫瑰,一手挽着她的胳膊进了屋。
“知道你要来,我特意让童阿姨烤了小蛋糕,是戚风噢。童阿姨最近新学了一种戚风的做法,很好吃,你一定要尝尝~”
说着,她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道,“童阿姨!你还有多久啊?”
“还有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呢,你们两个小馋猫,等等吧~”童阿姨回应道。
“好,那我先带月月出去写生啦?”
“行,去吧,注意安全。记得接电话。”
写生?
电话?
海照月被一脸串的事砸得晕晕乎乎,都不知道该问哪件才好。
眼见安宁把玫瑰安顿好,拿起她的画板和画具,就又要拉着她出门,海照月决定先问一件最简单的。
她指着安宁挂在腕间的手机,“你妈妈准你用手机了?”
安宁抿嘴笑笑,“不止哦。这个还是她送我的最新款呢~”
“她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还改得这么彻底。
“因为,我告诉她我决定接受手术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时间就在八月底。”
安宁看着海照月的眼睛,认真地说。